这场仗最终以大周的惨胜告终,之所以说是惨胜,因为大周的的军队八成都死在了那场战役中,后世人称--徐城血战。
那日的喊杀声从清早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早,刘府尹蹲在墙头,直到晨光熹微才探出脑袋去看,只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整块地面上没有一处是空的,层层叠叠的尸体一具挨一具,清晨的太阳是红的,却比不过徐城前的红,诡谲又艳丽,血腥气直冲云端,经久不散。
据说自那场大战起,徐城跟前十年都再没生长过一株草,有人说是因为戾气太重,亡灵盘踞此地,不得安息。
大渝军帐内,昏迷了整夜的玉柒泷终于悠悠醒转,却没有动弹,只是呆呆得看着帐顶,思考今夕何夕,昨日耗损太大,她晕倒是情理之中,但过快晕倒,是否是因为还想要留下某人一命?
正当他思索着,大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抹深蓝色的身影就迅速冲过来一把拥住她。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感觉。
玉柒泷还是愣了下,她如今脑子实在有些不大灵光。
“阿若?”
阿若听到她的声音,终于放开了她,抬起头,眼里都是不赞同:“阿姐,你这样,真的会死的。”
玉柒泷别过头去,不愿看他。
阿若有些失落,刚想再开口,帐帘又被拉开,之妤走进来,一贯的冷淡,看向阿若:“走吧。”
玉柒泷听到脚步声响动,她忙回头,见阿若已经跟着之妤往外走,她情急之下忙叫道:“去哪儿?!”
之妤像是这次看到她一样,回头刚要开口却被阿若一下打断:“快走吧。”
他显然是在阻拦什么。
玉柒泷眼睛眯了眯:“怎么回事?”
之妤看看阿若,又看看玉柒泷,说:“带上你,或许更好。”
三人行踪是极其隐秘的,利用了俞姜的力量,轻松出了大营,其余都还好,只是为什么俞姜也要一起跟上,玉柒泷看了身旁的俞姜一眼,对方呵呵笑了两声:“有些渊源。”
“那这边你不管了?”玉柒泷很疑惑,这可还在打仗啊。
俞姜脸色不变:“损失惨重,暂且休养生息。”
几人一路走着,越走越偏,在路上之妤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让玉柒泷的心一步步往下坠。
要去找的人果然是篱夫人,但之妤又说出了另一个名字--季季。
她觉得这名字很耳熟,想了会儿突然就想起来,这不就是阿若娘亲的名字吗!
之妤微微点头算是证实了玉柒泷的猜想,季季和阿若的生父一篱本是恩爱夫妻,一篱本是宸天司的人,一篇的亲师弟,两人的相爱不能算是正统,在云都根本生存不下去,其师父又推断一篱若离开云都,必有大劫,可即便这样,两人还是突破重重阻碍回到南疆,过了一段时间的快乐生活,可宸天司的预言到底还是应验了,一篱重病去世,季季悲痛难耐,强行在自己体内种入金石蛊想要救他,却还是无能为力,自此她就在南疆消失了,而之妤就这样不得不挑起圣女的担子。她原本并非是要作为圣女培养的,普通的南疆人从小体内就会种入金石蛊,可她为了成为圣女,不得不将蛊虫从体内分离,昏迷了整整半个月才醒,本就淡漠的性格也变得更加疏冷。
玉柒泷听到这里,看来看她一直带着黑丝手套的手,据说金石蛊的强行抽离会遭到反噬,那她现在的这双手……
之妤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神往她这方瞄了一眼,继续道:“师父一直想要复活爱人,我们这次特地回了南疆一趟,发现禁地里的一本书册消失了,据长老所说,上面记载的是起死回生之法,需以人血为祭,催动血蛊长成。”
玉柒泷一惊:“真的能起死回生?”
“不知道。”之妤摇头:“没有明确记载。”
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玉柒泷终于还是无法控制得看了身旁的阿若一眼,他紧皱着眉,脸色十分差,从之妤开始说话起就一个字都没有讲,本以为去世多年的母亲突然回来,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该是有多难过啊。
她想要安慰下他,嘴刚刚张开却又闭了下去,她和阿若之间的心结还在,或者说她自己的心结还在,经历这么多之后,她越发觉得其实自己是配不上阿若的,她愧疚甚至是害怕这样一个如阳光般光辉耀目的人的靠近。
她已经踏进了深渊,又怎么能将他再拉进来。
玉柒泷终于还是收回了心思。
据说是之妤找到了季季养蛊的所在,他们此去就是要去阻止她,季季所做之事犯了南疆的大忌。
直到天黑,四人才走到一处隐秘的山洞前,之妤率先带头走进去,随后的是俞姜,阿若,玉柒泷跟在最后,山洞内很潮湿,之妤捏着一个火折子,幽幽的光忽明忽暗,可季季到底经验老大,洞内陷阱密集,之妤走在最开头,当即便中了招,直到被蛊虫缠身她依旧面色不改,独自留下来应对,要其他人先走。
换做俞姜一马当先,几人不知又七拐八绕多久,三人之间本就关系微妙,在光线昏暗且狭小的地方单独待久了,难免气氛更加诡异起来。
“一定要阻止她吗?”玉柒泷突然开口,声音在幽深的洞穴里尾音拖得很长。
阿若一怔,不知道一直刻意回避她的玉柒泷是不是在和他说话,又等了会儿,玉柒泷又说:“南疆不是一向不在乎世人生死的吗?”
这下可以确定了,玉柒泷确实是在和他说话。
阿若深吸一口气,不知该喜还是该忧,道:“南疆是这样,可娘她施展禁术,这是不对的,而且--”
俞姜突然停住,阻止了他们的聊天,前头有微微的红光渗出来,看来是找到了。
再往前走时,玉柒泷察觉到阿若似乎有些颤抖,她心里一软,在他的手上紧紧握了下,不过也只是一下,待阿若回头看她时,她已经迅速放开,面无表情越过他往前走。
前方就是这次目标,之妤告诉她,她只是师父的一枚棋子,用来掌控蛊王,引起战争,让更多的人失去生命,而且她甚至还中了季季的蛊,才会如此疯狂迷惑本心要去报仇。
真的只是迷惑本心之举吗?
她摇摇头,眼前突然一亮。
季季像是料到了他们会来,站在正当中,面前是一只快要燃尽的小红烛,只是这蜡烛的烛身似乎有些奇怪,像是被重重的红雾掩盖,在烛火闪动下涌动。
“血蛊已经大成,你们晚了。”
玉柒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阿若已经冲到了最前面,他看着季季,拳头紧紧握着,有无数的话想说,最后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阿若,”季季朝着他笑笑:“你长大了。”
她的面容依旧是少女的模样,甚至眸光都是狡黠的,按之妤说的,她的性格一向如此,走之前也不像是个稳重的模样。
玉柒泷看着阿若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她甚至不能体会到他如今的心情,但必定是极其难受的。她想要说点什么,却被俞姜抢先了一步。
“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都没老?”俞姜像是很不满。
“你老了。”季季咯咯咯笑出声,她心情似乎很好,大概是近乎十年的努力和执念终于要成真了。
俞姜呵呵一声,突然银光一闪,他已经拔刀出鞘朝季季砍去,季季身姿十分灵敏,立马躲开,但俞姜的目的却并非这个,他反手就回刀朝那跟诡异的蜡烛砍去!
“住手!”
季季的声音突然变大,音调高得像是嘶哑的乌鸦,她猛地窜过去挡在那根蜡烛跟前,俞姜收不住刀,刀锋狠狠劈进季季的肩膀。
“阿娘!”
阿若大叫着往前扑,玉柒泷却死死拉着他,她眼尖,已经看到有一道黑影顺着俞姜的刀迅速朝俞姜挪去。
是蛊虫,季季全身的血液里都喂养着各色蛊虫。
俞姜毫无意外得轰然倒地,僵硬得不能动弹。
同时,那只蜡烛最后的一点终于燃完,整个石室立马就暗了下来。
寂静像是蛇一样缓缓在每个人身侧游移,玉柒泷将自己的呼吸都放清了,起死回生?是真的吗?
良久,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季季的嘶吼声在整个石室回荡,悲哀又癫狂。
“阿娘,”阿若的声音突然响起,悲哀至极:“之妤找到了古籍,上面记载所谓血蛊只能续命,不能救命,更不能起死回生。”他哽咽了下,声音都开始颤抖:“阿爹已经走很多年了,他不可能再活回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
听声音季季像是彻底癫狂了,她的声音回荡在各处,根本无法判断具体的位置:“我花了近乎十年!十年啊!阿篱……阿篱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
玉柒泷突然悲从中来,这个女人,本该在十年之前就随着心爱之人去的,可她走了一条逆天的路,吃尽无数苦头,最后却发现自己所做的只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最悲哀的,大概都不是白费心思,而是爱人终究还是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阿娘……”
阿若颤着声音,玉柒泷感觉到他似乎想要往前走,忙一把拉住他,现在季季已经快要疯了,她根本就没有一点在意阿若的意思,现在上前去很危险!
“他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
季季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听不见也看不见周围,恍惚间像是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俊秀的少年,温柔得朝她笑:“季季……”
“对不起,对不起……”季季看着恍惚中的他,缓缓伸出手去:“对不起,我丢下你十年,现在……现在我就来陪你……”
话音刚落,一阵奇异的窸窣声突然响起,四面八方,十分瘆人。
是蛊虫,整个山洞都是季季的养蛊地,她是要把这里吞噬殆尽!
玉柒泷急了,朝着阿若喊了一声快跑,就按照记忆摸到地上的俞姜,掺着他往外跑,跑到洞口时她被撞了下,急着大吼:“不是让你快跑吗!”
阿若没有回复,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腾出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袖疯狂往外跑。
洞穴又深又暗,此刻像是天地之间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玉柒泷越跑心越凉,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阿若……”玉柒泷突然停下来,她知道阿若听得见:“阿若……我和师父不一样的,我……我连一天都没有和你好好生活过。”
一瞬间,天地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