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孙雪菲看着陷进沙发里的林湛斐，声音很轻。
林湛斐想了想，“夏夏不愿意去。”
“我可以照顾她。”
“我不放心。”他把玩着手里的水杯，“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做不到。”
孙雪菲有点着急，“小湛，现在不是拿前途赌气的时候，机会很好，美国那边也给你发了offer，之后可以留在当地的研究院工作，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既然你没打算去，当时为什么要递申请呢？”
林湛斐抓起桌上的坚果丢进嘴里嚼，酒精和疲倦的双重袭击，让他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说辞回应。
孙雪菲坐过去握住他的手腕，“你高三的班主任那时候也跟我说过，你脑子聪明，看问题的角度很独到，是非常适合搞科研……”
“先睡觉吧，我再想想，晚点给你答复。明天还要去学校呢。”没等她说完，林湛斐站了起来，把水杯墩在桌上，“你也睡吧，太晚了。”
“小湛！”
“急什么，不还有一个多月吗？”林湛斐上了几节台阶，回头说，“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操心。”
说完，他上了楼，先回了自己的卧室。
洗了澡换好衣服，本来想去客房看看陆峰，但时间已近三点，他应该已经睡了，林湛斐懒得再出去，躺在床上拿出手机，又翻到了那则选秀海选报名的广告。看了一会儿，他打开微博，点开了悄悄关注列表里唯一的一个用户，“长林之光”。
当时带夏熙妍来上海之前，蒋子陌跟他提到了这个微博，他完全都不知道这个微博的存在，没想到在夏熙妍的经营下，有了一万多的粉丝。她几乎每天都会发一条状态，跟为数不多的活跃粉互动，有时候发练琴的录音，有时候发手上的薄茧，还有时候发偷拍林湛斐弹钢琴的侧脸。她在微博里说，想把长林之光好好经营下去，为了成为真正能登上舞台的闪闪发光的人而努力。
她从来没有主动跟林湛斐说起过这些，他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夏熙妍想要站在舞台上的愿望是那么强烈，强烈到近乎迫切。
他从未问过她为什么会这样，可总觉得，这份梦想他应该好好的替她守护着。
林湛斐退了微博，再次打开了选秀节目的广告页面。
“你睡了吗？”门外响起温柔的敲门声。
林湛斐愣了一下，赶紧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把手机锁屏，“没呢！”说着，他三步并两步快速走到门口，拉开了卧室门。
穿着粉色连衣裙睡衣的姑娘站在门口，她低垂着头，齐肩长发遮住半边脸，在林湛斐的衬托下，显得又瘦又小。
林湛斐微微一侧身，让她进来，“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夏熙妍背对着他摇摇头，“没有，睡着了，听到你回来，我就醒了。”
“我把你吵醒了？”他的语气几乎是带着一种偏执的自责。
夏熙妍勉强笑了笑，“不是，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再睡的，所以睡得也不是很熟。”
“峰峰来了。”
“我知道。”
“明早咱们仨一起吃个饭，你好几个月没有见他了吧？”林湛斐拉着她坐到卧室的沙发上，“他今天还念叨你呢。”
夏熙妍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他不是早上要去上班吗？”
“早饭还是得吃的，一起吃个早饭吧。”
“……再说吧，我不一定，能起来。”说着，她的头低得更低了。
林湛斐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作没事人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都随你。快回去睡吧，这么晚了，都不漂亮了。”
说到“漂亮”这两个字，夏熙妍整个人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了情绪，“我听到你跟阿姨聊天了。”
林湛斐顿了顿。
她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听见的，就想出来看看，然后……”
“没事。”
“那个，你不用管我，真的，去美国吧。别浪费了那么好的机会……”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怕被责怪的谨慎。这份颤颤巍巍的谨慎态度，是她这六年来渐渐养成的习惯。
“你想跟我去美国吗？”林湛斐问。
自始至终，夏熙妍都不肯看他，“我总不能，一直拖着你……”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没有拖着我！”林湛斐提高了声调，吓得她一激灵，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再说话了。看到她这幅样子，他的语调又不自觉放软了，箍着她的肩，强迫她看着他，“我心里有数，你现在乖乖去睡觉，嗯？”
“好。”
林湛斐把她揽在怀里抱了抱，轻轻在她的头发上啄了一下。送她到了卧室，正要关上门，她突然拽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林湛斐问。
夏熙妍不说话，就这么一直拽着他。她的右脸正对着他，尽管已经努力遮盖，还是从头发透出的光下看到一条蜿蜒扭曲直延入太阳穴的伤疤。
这道疤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六年前那场触目惊心的舞台事故。
林湛斐再次把她拉进怀里，她的头正好贴住他的胸口，头发被他轻轻抚摸着。过了好长时间，他说，“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明天放学回来之后，我带你去酒吧吧，一起去玩。”
夏熙妍躲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乖，出去透透气，你都几个月没出门了？医生不是也说，多出去走走会好些吗？我陪着你，我们夏夏最乖了，是不是？”
停顿了好长时间，夏熙妍躲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真乖。”林湛斐温柔地笑着，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再不睡觉天都要亮了，快睡吧。有什么就给我发微信，我马上过来。晚安。”
“……晚安。”
笑眯眯地看着夏熙妍关上卧室门，林湛斐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六年前，夏熙妍重伤，右脸几乎被毁，身体30%的面积严重烧伤，几乎用了一年的时间，多次手术、植皮，日复一日做着枯燥无聊的复健。为了照顾她，林湛斐休学一整年，也为了照顾她，放弃了从小就志愿的清华，第二年复学后，考入了复旦。
孙雪菲为夏熙妍联系了国内最好的医生，不惜代价做一流的治疗，但面部受伤严重，她无法在回到出事前的样子了，脸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复原的疤痕。
事故对夏熙妍的打击很大，她高考失利，随便考上了一所大专，草草毕业后就一直待在家里。事故给她造成的伤害让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内向，甚至很自闭，毕业后几乎没有出过门，整日关在卧室里，要么弹吉他、要么听音乐，偶尔会翻出以前长林之光的视频或者自己的照片看，每次看情绪都会奔溃，待在房间里摔砸东西，或者大声尖叫。
孙雪菲给她找了好几个心理医生都不合适，最近终于找到了一个和她聊得来的女医生，每周都会过来，加上时间的治愈，她的情绪已经比早期的时候稳定多了。
但以前那个夏熙妍再也回不来了。她几乎不怎么笑了，也很怕见人，几个月都能不出门。甚至以前的朋友她也不愿意见，就算登门拜访，她也是躲在房间里，以各种理由不出现。
今天也算是林湛斐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动她一起出去。
至于间接导致那次事故的英泺，这六年间，在两人中几乎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话题。禁忌到，偶尔想起这个名字，都让林湛斐觉得恍若隔世一般的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