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多，林湛斐被尿意唤醒，他一睁眼正对上林展的目光，吓得打了个激灵，“我去，老林，你吓死我了。”
林展移开了目光，有种做坏事被抓的慌乱。
以为他身体哪里不舒服，林湛斐赶紧翻身下床，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没睡还是醒了？哪里不舒服了吗？”
“没有。”林展否认道，“我醒了，没事做，四处看看。”
林湛斐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起来去上厕所，他没注意到林展的目光依旧黏在他身上挪不开。等从厕所出来，他也睡不着了，索性把床收起来，开始收拾书包。昨天睡觉前，他做了三套卷子，时间太晚了，没顾得上收拾就倒头睡着了。
“你以后不要再这么用功了，当心身体，年纪轻轻熬了夜，以后会落下毛病的。”看着他收拾书包，林展说，“年轻人哪有一天只睡三五个小时的？”
“没事，我精力旺盛无处发泄。”林湛斐说，“高考之后三个月假期，有的是时间睡觉，不差这几天。吃啥，我给你买去？”
“这么早都还没开门吧？”
“不早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楼下六点准时开灶，赶得早的话还有好菜呢。”
“没事，你走了之后让护工给我买吧。”林展执意不让他走，甚至还抬手轻轻拽了他的手腕一下。
林湛斐觉得奇怪，却没多说什么，拿过一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离去学校还有一个多小时，可以坐在这里多陪他一会儿。
两人对坐了好久，谁都没有说话，天渐渐亮了，太阳缓缓升起，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病房里的其他病友和家属陆续醒了。林湛斐走过去拉开窗帘，暮春早晨的阳光晃得他眯了一下眼。
“阳光真好啊。”林展感叹一声，“有时候看着这样的阳光，让人忍不住想多活几年，最好能活到120岁。”
林湛斐笑了，“有希望实现，未来的科技很发达，200岁都没问题。只要你好好治病，迈过眼前的难关，活到下个世纪不是梦。”
“又臭贫。”林展也忍不住笑起来，“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刚才你睡着的时候，看着你的脸，就想起你小时候。我有点后悔，以前小的时候不应该总是打你，你已经够听话的了，可我总想着让你再听话一点，再努力一点……”
“哟？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我给你说，没用，晚了。我心里啊已经把你恨上了，你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林湛斐跟他开玩笑。
林展唇边的笑敛住了，手指在儿子的发间来回摩挲了几下，“哎，斐哥，你不要怪我……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林湛斐不想跟着他煽情，继续插科打诨，“斐哥白叫的？啧，老林，你以后不听话点儿都对不起你打得我。”
“哈哈，”林展垂下眼，似乎在笑，但那个表情，实在称不上是笑颜，“我看我是打少了，你个儿子这么跟老子说话。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吃点饭赶紧去上学吧，不耽误你上学了。”
林湛斐站起来，看着瘦弱干瘪的林展，很想俯下身抱抱他，告诉他坚持住，会治好的。但想了想这个动作实在矫情，他觉得怪难为情的，没做得出来。
吃过早餐后，林湛斐穿好校服背上书包，跟病房里的人打了一圈招呼，回头最后叮嘱老林，“记着啊，别找事，不然我回来批评你。”
“我哪儿还找得动事？”林展哭笑不得。
“嘁，谁知道你。”
林展看着病房的门推开，又关上，扬起细小的尘土，总觉得那一瞬间过得特别特别慢。
离开医院没多久，外边下起了雨。今年的雨水格外多，林湛斐骑着自行车，想坚持到学校，结果雨越下越大，他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上了一辆刚到站的公交车。
雨天车多路滑，长林区多是未改造的旧路，路面很窄，公交车一路吭吭哧哧，开得比走路还慢。
林湛斐踩着点到了学校，跟老杨同一时间进教室，知道他家里有事，老杨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放他回座位了。
从夏熙妍的座位后边挤进自己位置的时候，林湛斐原本想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手一抬起来马上触电般收了回去。
“斐哥，林叔叔咋样了？”
屁股还没坐稳，陆峰竖着英语课本就转了过来。英泺今天去集训，人不在教室，陆峰一个人显得孤零零的。
林湛斐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来回踱着步子的老杨，掏出了一本化学书，“就那样吧，不好不坏。可能好点了，但是化疗挺折磨人的，他昨天好像一夜都没睡，难受坏了。”
陆峰皱着眉“哎呀”了一声，“我妈说周末他们过去看看林叔叔，行吗？”
林湛斐本来想拒绝这份好意，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个“行”字。
两人切切察察的说话声吸引了老杨的注意力，陆峰怕把他招过来，便不敢再说话，转了过去，假模假式地背起了单词。
自始至终林湛斐都没有跟夏熙妍说话，当时的微信他到现在也没有回复。
“你爸，昨天化疗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熙妍鼓足勇气开口。
林湛斐顿了顿，原本打算不理她，又不忍心，微微颔首，“嗯。”
“那个，我答应蒋哥去开业仪式了，咱们唱什么歌啊？”
林湛斐沉默了半晌，这大段的沉默让身边的姑娘有点后悔自己这么明显的故意搭腔，失望即将蔓延开来的时候，他终于说，“随便吧，我晚上找找歌，唱个轻松的。你不是没琴了吗？”
“哦，蒋哥说可以和主办方提要求，能临时给我找一把琴。”
“能顺手？”林湛斐问。
夏熙妍点点头，“可以，提前半小时拿到练一练就行了。”
“嗯。”
“林湛斐。”夏熙妍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微信。
“怎么了？”他语气微扬，但还是不回头看她。
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没事。”
中午放学后，林湛斐没有回家，陆峰给他带的早餐他当做午餐凑合了一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被手机的震动吵醒了，烦躁地从桌兜里掏出手机，显示一个陌生号码。
被吵醒的起床气让林湛斐心烦意乱，把电话挂断继续睡觉。对方不依不饶，电话又打了进来。
“啧，有完没完啊。”他没好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按下接听键，态度差得要命，“谁啊？！”
“是林湛斐吗？你……”教室的信号不太好，叫了一声名字后，他就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了。
他只好从座位上站起来，阴沉着脸走出去，没好气地说，“等会儿等会儿，听不见，别说话！”在楼廊上站定，他稍微清醒了一点，“我是林湛斐，怎么了？”
“你快来一下医院吧，你爸……你爸，没了！”
林湛斐的耳朵“嗡”得一声，巨大的耳鸣让他的听力变得模糊了，学校信号不太好，手机又是很多年前旧款，所以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快来医院吧！你爸刚才没了！”
少年觉得自己登上了云端，脚踩在了软绵绵的云彩上，腿下一弯，一只膝盖跪在了地上。
应该是打错了吧。他想，明明早上分别的时候还好好的，护工还买了小米粥上来喂他吃。他又把通话记录翻出来，确认了一下上边的那个号码，确实刚才打进来过，他没有出现错觉。
怎么会呢？林湛斐觉得这事实在太蹊跷了，他甚至觉得对方是骗子，可是如果是骗子，怎么没直接问他要钱？
不知在教室外蹲了多久，夏熙妍和陆峰来上学了。因为陆峰妈妈放心不下林湛斐，特意让儿子早早过来，带着给他准备的中午饭。
“斐哥！我妈给你带了红烧带鱼，你趁着上课之前快吃了……”陆峰的话还没说完，蹲在地上的林湛斐站了起来，眼睛通红。
“你怎么了？”夏熙妍跑过去，拽着他问。
林湛斐抬手捏捏眉心，清了清嗓子，在她头上摸了一把，“哦，没事。我去一下医院。你们先回教室吧。”
两人深感不妙，快速对望了一眼，夏熙妍继续问，“现在去医院？怎么回事啊？”
“没事，”林湛斐的声音有点发抖，“那个，刚才打电话给我，医院，说是……”他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到一半，变成了一声抽噎，他赶紧又清了清嗓子，眼圈已经红了，声音非常低，“我爸没了。”话一说完，他马上闭气几秒，把这句话紧跟着汹涌的抽咽和嚎哭硬生生憋了回去，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陆峰和夏熙妍两人愣在原地，等他们回过神，林湛斐已经走远了。夏熙妍赶紧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我陪你去吧！”
林湛斐赶紧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冲她摆了摆手，努力控制情绪不至于因为抽噎口齿不清，“不用，你回吧。帮我跟老杨请个假。”
“你一个人万一出事……”
“不会，”林湛斐打断她，眼睛轻轻向上翻了一下，“我走了，没事的，快回去吧。晚点再说。”
夏熙妍没有再追上去，看着林湛斐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