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泺咂摸出了这句话里别的味道，讪讪笑了笑。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夏熙妍轻轻碰了一下林湛斐的胳膊肘，“有毛病啊你。”
上课铃声响起，暂停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尴尬。林湛斐收起数学练习册，拿出英语书摊开。摊了一会儿，他收到了同桌传来的小纸条。
那纸条是粉色格子的信纸，来源于夏熙妍昨天刚在文具店买的那一摞漂亮的彩色信纸本。
“你去理科班吧。”
她的字小而秀气，和林湛斐那个龙飞凤舞一看就要上街打架的草体完全不是一挂。林湛斐从笔袋里捡出一支自动铅笔，左手松松垮垮写了几个字传回去，“我陪着你不好吗？”
“不好，感觉像耽误你前途似的。”
“哈哈。你刚才说我有毛病，我伤心了。”林湛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岔开了。
夏熙妍对他避重就轻的行为很不满意，“我在跟你认真说这件事呢。”
“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身边的姑娘收到纸条后顿了一下，正好轮到他们一整个组回答问题，她只好把纸条夹进书里，先等着答完了问题后，又偷偷取了出来，犹犹豫豫地写，“你干嘛问这些啊，你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想了想，她还是把这句话狠狠涂掉了，“英泺没什么恶意，为什么最近你跟他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因为蒋哥和苏薇姐吗？”
三句半不离英泺。
收到纸条后，林湛斐把它团成团塞进书包里，把夏熙妍拽过来问她，“哎，妹妹，你能不能正视一下你哥的问题，英泺是人家苏薇的男朋友。”
这句话说得夏熙妍面上一窘，她抬头看了一下老师，“下课再说好不好，上着课呢。”
“现在说，现在回答，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因为情绪激动，林湛斐的声音大了一点，英语老师眼神警告了几次他都无知无觉，索性把一截粉笔头砸过去，提醒他安静一点。
林湛斐收声了半分钟，用自动铅笔戳了戳夏熙妍的侧腰。
夏熙妍假装认真听课，把他的手拨开，不理他。她认真了没有一分钟，思绪渐渐飘到了别的地方，飘到了初中某一次体育课的操场。
那天她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却在下课前十几分钟接到了张涛的消息，说要搞体能测试，全班所有人都必须到场，统计成绩，她只好离开教室磨磨蹭蹭往操场走。过去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出来去小卖部买水的林湛斐和陆峰。
当年的林湛斐已经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大长腿了，那时候他就差不多快要一米八，高了陆峰快一个头，两人一前一后从小店里出来，急急忙忙的没有注意到夏熙妍。
夏熙妍刚要叫他们，却在二人的谈话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斐哥，你到底喜不喜欢夏夏，你们真的好暧昧！”
“到底哪只眼睛让你们觉得我喜欢她啊？我根本不喜欢好吗？萝莉不是我控的类型，大哥怎么能对妹妹下口呢？禽兽啊！”
之后发生了什么，夏熙妍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这段对话她一直记忆犹新。甚至因为反反复复拿出来回忆，明明几年前发生的事，却比昨天发生的还要让她印象深刻。
从那之后，林湛斐的每一次暧昧试探，或者自己每一次对他的怦然心动，都让夏熙妍对他对自己感到无比的厌弃，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他都是逗她玩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久而久之，她会不自觉逃避林湛斐的热情似火。
这让夏熙妍感到很恐惧。
她很怕自己在某一天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之后，再被兜头浇一盆冷水。
一颗热心被泼了冷水的感觉太难受了，夏熙妍不是蓝苏薇，她没有那种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试错的勇气和能力。一次就够了。
可是。
她又下定不了狠心对林湛斐说决绝的话。她抗拒别人叫她“嫂子”，抗拒大家起哄开玩笑，甚至也抗拒林湛斐这样明里暗里的试探。但只要这家伙对她散发一点点光和热，她又忍不住不计前嫌的凑上去。
有时候连夏熙妍都快要分不清她到底是缺乏光和热，还是唯独缺乏林湛斐的光和热了。
总得有个说法吧？
夏熙妍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神色笃定地看着林湛斐，“好得不得了，所以我是你的什么人？总得有个说法吧？”
林湛斐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不是，你怎么还当真了，我逗你玩的。好了好了，听课吧，别生气。”
每次都是这样。
夏熙妍转过头，把钢笔狠狠丢进笔袋里。
那天之后，无论林湛斐怎么哄她，她都不想理他。放学趁他去办公室的时候，夏熙妍也没跟陆峰一起等他，自己一个人小跑回了家。
没想到路经一个小胡同的时候，她被几个突然围上来的姑娘拦住了。那些姑娘跟夏熙妍差不多年纪大，但各个画着浓妆，穿着很清凉的衣服，明显不是长中的学生。
夏熙妍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发现身后也站着几个人。
她害怕的要命，连话都说不出来，张着嘴顿了半天，那群人为首的一个开口了，“你是不是夏熙妍？”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发不出声，原本想摇头，也变成傻乎乎的点了一下头。
“有人让我们告诉你，不喜欢林湛斐就别霸占着不放手，现在还让他为了你去文科班。”
“我没有……”夏熙妍终于能开口了，可颤抖的音节被太妹中气十足的声音盖了过去。
“离他远一点，不喜欢就放人家一条生路，留给真正喜欢他的人。不要浪费资源。”对方伸出手，在夏熙妍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巴掌，吓得她一哆嗦，整个人都恨不得缩成一团，“记住了吗，小妹妹？”
夏熙妍吓成一团的样子激发了太妹们更加想欺负她的欲望，原本受人嘱托警告一下就算完事了，但此刻她们不想就此罢休，为首那姑娘见她一直不说话，抬手推了她一把。她像一个不倒翁，一下被推了个趔趄又赶紧稳稳站住了。
几个太妹觉得有趣，哄笑着争先上去推搡她，还有人拽住了她校服外套的衣领，一下子把外套拽开了，露出了里边单薄的浅色吊带。
恐惧和回忆交叠袭来，夏熙妍蹲在地上护着衣服不让她们撕开，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下来。
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身体随时暴露在众人眼前的不安全，被当成玩具一样蹂躏的恐惧，这难忘的感觉，甚至比夏商的殴打还让她瑟瑟发抖。
夏熙妍被人一把从地上拖了起来，推搡中她的吊带快要滑下来，她边哭边摇头，用手死死拽住，还是躲不过即将被扒光的宿命。
“你们在干嘛啊！”一时间，夏熙妍甚至以为这从天而降的一声怒吼是林湛斐。她抬起泪眼望了一下，看到一个怒气冲冲背着画板的模糊身形冲她们这边跑了过来。
他一把推开围着她的几个人，从地上捡起衣服给她穿上。很快赶走了那几个欺软怕硬的人。
夏熙妍这才看清，冲过来保护了她的是画画归来的英泺。见到熟悉的人，她没忍住，嘴一撇哭得更大声了。
英泺花了好长时间才安抚了她的情绪，让她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没问夏熙妍那些人为什么会来找她，他以为只是路上偶遇落单的她，问她要零花钱。
两人慢悠悠走到长林巷，见她不再抽泣，英泺开口问，“你怎么一个人？”
“哦，”夏熙妍想了想，随便胡诌了理由，“林湛斐有事被老杨留下了，峰峰在等他，我得回来唱戏，那事儿之后，不敢耽误太久。”
“这样啊，下次还是等着他们一起，你看，一个人多危险。”英泺听了她的话，微微颔首。
“嗯。”夏熙妍垂下眼，没有再说别的，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惧中，有点后怕。
英泺没注意到她开了小差，继续说，“一直想跟你说句谢谢，却一直没有机会。”
夏熙妍一怔，“谢我什么？”
“谢你让我重新有了握住画笔的勇气啊。”英泺拍了拍身后的画板，“谁都以为，我出事之后的第一幅画是苏薇那张，但其实你知道的，我第一幅画画的是你。我们初次相识时的你。没有你看到画后的喜悦，我是不会有重新握笔的想法的。所以是你给了我勇气。”
夏熙妍不太在意地笑了笑，“你只是正好遇到了吧。要是早点认识苏薇姐，也是一样的。”
英泺并不接她的话，反而轻轻叹了口气，“苏薇那个姑娘，你也知道，她太热情。当然我没有说她不好的意思，她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但有时候那股莽撞的热情，冲撞的人反应不过来，我好静，还是跟你聊天更舒服点。”
夏熙妍感受到了空气中升腾起的古怪，她干笑了一声，想抽身离开，却被英泺一把拽住了手腕，险些拉进他怀里。
“泺哥……你这是……”她轻轻转了一下手腕，没挣脱，之前的恐惧，被此时此刻的古怪情绪取代了，她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有点后悔，我其实是个很被动的人，那天就那么……你知道吗夏夏，我再次遇到你，并且发现你也记得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我渐渐发现，每天这样看着你，反而对我是一种折磨。”英泺松开了手，苦笑一下，“天，我在说什么……”
两人尴尬对视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时间里，夏熙妍没注意到不远处两个闪身躲起来的人影。
林湛斐和陆峰走路回来，他正好看见英泺把夏熙妍拉进怀里的这一幕。彼时陆峰正在叽里咕噜说着外校的八卦，没注意到那边，林湛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看了个影子后，马上一把把陆峰拽了回来，堵在了小巷里。
“……斐哥，怎么了？”陆峰被打断了，神色一凛。
“没怎么啊，”林湛斐站在原地笑起来，因为紧张抬手挠了挠头，“突然想抽烟了，你有烟吗？”
陆峰立马意会，往口袋里摸，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出来，“没了……我现在去给你买吧！”
林湛斐微微侧了一下眼睛，看到英泺和夏熙妍并肩回家了，暗自舒了口气，“没有就算了，不抽了，回家吧。”他揽起陆峰的肩，走出巷子走到了楼下。
陆峰神经大条人也迟钝，丝毫没发现他的古怪，还真以为他想抽烟，一路上依旧提议要去苏薇家的小超市给他买。
好不容易把这家伙打发回家，林湛斐叹了口气，坐在了树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抖出一根点上，抬头看着夏熙妍家的位置，白炽灯的光刺的他眼睛有点疼。
他脑中又闪过那个模模糊糊两人仿佛抱在一起的画面。
他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为什么要躲，还要拉着陆峰瞒着他两个人一起躲，那一瞬间，他好像一个一丝不挂裸体出现的人，连块遮羞布都没了。
都被那个叫英泺的人全部扯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