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斐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七点多，他凌晨收拾了东西回来医院，守在林展身边，没一会儿便困得睡了过去。要不是因为医生查房，他可能还在梦中。
“你是701床家属？”
主治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温和儒雅。睡得糊里糊涂的林湛斐站了起来，笑着点点头，“医生，我爸爸没事吧？”
“没事，”医生翻了翻手里的病例，“问题不大，还好你们邻居发现的早。不过你爸身体这样，还是要戒烟戒酒的。”
林湛斐一愣，“我爸不喝酒，虽然抽烟但很少，一个月一包都抽不到。”
“不喝酒？”医生隔着镜片挑眼射出一道怀疑的目光。
“对，”林湛斐很肯定地点点头，“他滴酒不沾的。”
医生了然于心地笑了笑，“以前喝吧？看来你爸还算是个比较听话的病人，行吧，好好照顾他，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林湛斐送走医生一行，还没仔细回味临走时医生的嘱托，支付宝收到一声入账提醒，他点开来，就看到英泺的一笔转账。不多不少，整整三万。
他看着这笔钱，不动声色地把手机重新装进口袋里，也没有切出微信的界面。等他收拾了林展的换洗衣物、清洗了脸盆水杯，忙完这些后，才又从兜里摸出手机，解锁后，盯着支付宝的转账页面发了一会儿呆。
须臾，他想把入账的三万重新转回给英泺，那串数字已经按了下去，确定输入密码的时候，脑子里蓦地跳出了昨夜那张薄薄的缴费明细，他又把手指移到了“取消”上。
又愣了一会儿，林湛斐叹了口气，输入了几个清浅的字，“谢了，晚些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不着急，慢慢还，林叔叔的身体重要。”英泺回复的很快。
盯着他回复过来的这行字，林湛斐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不畅。他不得不再叹一口气缓解心中的焦躁。末了，他默默开打一个记账软件，加入了“英泺：欠三万”这句话。不过前段时间才刚刚把他借给他的一万块还完，如今就又添一笔新债。
林展下午时分就醒了，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担心地询问住院费的事。他身体这样的情况，林湛斐不想让他徒增没必要的烦恼，随便说了些别的敷衍了过去。又聊了几句，吃了些东西，林展便又睡过去了。
长林巷的邻居们很多都过来看过了林展，连蒋子陌这家伙也来了。昨天走得匆忙，晚上回家又太晚，林湛斐也是从他口中得知，《贝加尔湖畔》得了一等奖。听说没看到林湛斐上台领奖，长中的小姑娘们失望坏了，连连叹气。他们弹唱的视频和照片，也被八卦群众传到了长中的贴吧里，据说如今已经被吧主置顶加精，回复数超几千。
林湛斐对于自己一跃成为方圆几百里小姑娘的梦中情郎这件事并不关心，他还要赶在周一上学前，帮林展联系一个靠谱的护工。折腾到晚上，回到病房后，没想到夏熙妍过来了。
她正在捣鼓一个保温饭盒，把里边的粥盛到小碗里。这个饭盒看起来十分眼熟，是每次林展住院的时候，蓝阿姨用来给他送饭的。想来是她今天有事，让夏熙妍帮忙过来送饭了。
林湛斐对夏熙妍浅浅点了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粥，坐在床边给林展喂饭。
“你白天还没跟我说，又花了多少钱啊？”不知是太久没说话还是不想让夏熙妍听见，林展压着声音喉咙喑哑，听起来怪怪的。
林湛斐没吭声，等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操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呢？多住一天就是一天的费用，其实我差不多好了，不然明后天就出院吧。”林展有点着急，抬高了音调。
这一声吸引了夏熙妍的目光，林湛斐有些尴尬地抬头和她对视了几秒钟，继续跟林展说，“医生早上来查房，还是建议你住三到四周这样，脑溢血不是小病，万一复发很麻烦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林展突然吼了一声，吓得夏熙妍一哆嗦，手里的饭盒盖摔在了地上，“最迟后天我就出院，回家慢慢调理就好，这个情况我知道的，不用你操心！哪有这么多闲钱住医院！”
“我不操心？”林湛斐对父亲无理取闹的态度很是恼火，“我倒是想不操心，你以为我不想撒手不管吗？我每天这样过着很开心是吧？谁知道你年轻的时候是干嘛了，医生说你是喝酒太多喝成这样的，你自己不惜命，现在怪谁？花钱怪谁？”
听了儿子的后半句话，一直梗着的林展泄了气。他像只蔫儿巴了的茄子，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整个人佝偻着，靠在了床头。可心中还憋着一口气，碍于面子，他一挥手，“拿走，不吃了。”
“爱吃不吃。”林湛斐把碗往床头柜上一墩，转身走出了病房。
夏熙妍愣在一旁，看了看林展，又看了看出去的林湛斐，想了想还是追了出去。
走过医院走廊，站在两楼交接的楼梯处，林湛斐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随便坐在楼梯上，也不在乎地面干不干净，又吸了一口烟。
夏熙妍追了出去，坐在他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叔叔也是怕花太多钱了，毕竟住一个月医院，也不是一笔小费用，还要请护工……”
林湛斐低着头没吭声，直到一根烟快被他抽完，他才终于抬起了头，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灭，“真他妈憋屈，什么日子。”
这句话声音极轻，却让两人都同时沉默了。
夏熙妍默默陪在他身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在点燃了第二根烟后，他缓缓说，“早上英泺给了我三万块钱。”
他其实没打算跟夏熙妍说这些的，但不知道怎么的，现下沉默的氛围，让他忍不住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夏熙妍一怔，轻轻点了点头，“昨晚他就说要借钱给你……”
“猜到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向来喜欢大舍四方嘛。”
夏熙妍拽了拽他的衣角，“你别这么说，他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是很担心你，昨天也挺着急的。”
林湛斐轻笑出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我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我开玩笑的。他是很好，但是，我总觉得他不是属于长林巷的人，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我倒觉得，如今他已经能很好的融入我们了。”
“是吗？”林湛斐看着她的侧脸，笑了笑，“为什么感觉你和他仿佛旧相识似的。”
听他这么说，夏熙妍顿了片刻，旋即淡淡开口道，“是认识，不过不熟，就是一面之缘吧。”
她说起了那次的朗诵比赛，说起了还没有失去一只眼睛的英泺，还说起了他对自己的帮助，他请自己喝的那杯已经记不清楚味道的奶茶。林湛斐面上没有什么大表情，静静听她说着，感觉堵在胸口的那东西，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所缓解，转移注意力，反而越发堵着，越发让他呼吸不畅了。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事情想问，有很多事情想求证，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从昨晚得知林展住院之后，他心情就一直不好，他真的有非常多的话想跟夏熙妍说，想吐槽想抱怨，甚至想无所顾忌大谈老天的不公平，可理智又压抑着不让他这么做。
夏熙妍不应该听他说这些。她也过得不开心，没有人能比林湛斐更理解她的心情。父亲下落不明，母亲早逝，外公又是个动辄打人神志不清的怪人，面对这样的她，林湛斐就算心里有天大的委屈都不能说。他要怎么说得出口呢？他要怎么把她当作垃圾桶，一股脑儿倾泻负能量呢？她应该被保护着、被爱护着、被疼爱宠溺着不谙世事。
她已经因为家里的事失去了一个普通女孩子原本应该有的正常生活了，林湛斐又何必把自己的烦恼，强加于她。
强加于她这些，根本没有办法解决的烦恼。
可自从英泺空降长林巷，让林湛斐渐渐变得恐惧，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努力坚守着的东西，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正在一点点的土崩瓦解，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出现，便足够改变些什么了。
这种局面突然失控的状态，让他异常无措。
“夏夏。”林湛斐抬起的手在夏熙妍不注意的时候，又轻轻收了回去。
“嗯？”
那一瞬间，林湛斐无比清楚地明白，他哪里是什么称霸一方的斐哥，他不过就是个苍白又无力的普通人。
“没事，随便叫叫你。”他笑出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后边的土，“走吧，大哥我送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