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在又一次醉酒之后，拿夏熙妍倒十的成绩大做文章，对她拳打脚踢。那一晚，长林巷回荡着夏商的恶言咒骂和夏熙妍的哭喊。
林湛斐失眠了整夜。
从认识夏熙妍的时候起，夏商隔三差五的暴力就已经成了生活调剂、家常便饭，但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林湛斐还是不能习惯这种调剂。他必须努力劝服自己克制自己，才不会冲到夏家一刀捅死夏商。
五岁时，林湛斐和林展搬到长林巷，夏熙妍是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彼时是五月初的暮春，天还有些凉。淘气的林湛斐独自一人爬上没有封闭的楼顶开拓自己的新大陆。
夏熙妍躲在楼顶的角落小声哭着，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如惊弓之鸟从地上一跃而起，小鹿一样的眼睛里蓄满了恐惧。
林湛斐至今还能想起当时她的样子，穿着水衣子，披散着头发，眼睛和鼻头红红的。尴尬之下，林湛斐脱口而出，问她怎么了。
她犹豫了一下，告诉他，自己刚刚因为没有好好唱戏，被外公教训了一顿，在家里是不能哭的，所以找了个出门丢垃圾的借口，来楼顶歇一歇。还让林湛斐一定不要告诉外公，自己躲在楼顶偷偷哭的事。
林湛斐连她外公是谁都不知道，当然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两人从那天起总是约在楼顶玩，每次来见林湛斐，夏熙妍手上都提着一个垃圾袋，里边装着她为了有借口出门，撕碎的卫生纸。
当时林湛斐还不是现在的斐哥，他比同龄人的个头都小，又是外来人口单亲家庭，日常就是被长林巷的大孩子欺负殴打。跟着外公相依为命的夏熙妍也好不到哪去，两人一对难兄难妹，只要和长林巷当时的孩子头遇上，就难逃一劫。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他们两个背靠背站在一起，抵御外界的一切不友好，同类最能理解同类。
林湛斐见过最过分的欺侮在两个多月后，夏熙妍一个人去小超市买小零食，回来时正好遇到那些人。他们把她围在中间，抢走了她的零食，把她推倒在地开着莫名其妙的玩笑。那天夏熙妍穿了一件靠松紧带编织的衣服，穿在身上会好好的收紧，包裹住每一寸肌肤，但稍微拉扯一下就能被轻松的脱掉。
推搡时，孩子们发现了夏熙妍这件衣服的“奥妙”，笑闹着去扯，她一个人阻止不了这么多手的拉扯，很快衣服就被全部撕掉了。
林湛斐赶到，冲上去保护她，但碍于对方人数多年纪大，最后和夏熙妍一起成为了霸凌的对象。他大叫着“夏夏是女孩子，不能这样对她”，可叫声被海浪般的笑声淹没，得不到一点回应。
那天，要不是蓝苏薇一桶冷水裹夹着冰块从天而降，林湛斐也不知道他们还会被欺负多久。人群散尽后，年幼的林湛斐想都没想立马脱掉自己湿漉漉的上衣，罩在了光溜溜的夏熙妍身上。
从此之后他就懂得了一个道理，在拳头比别人硬之前，是没人会听你说什么的。
夏熙妍和他是一类人，只不过他渐渐变为短刀长枪阻隔伤害，夏熙妍成为温柔的手化解伤害。真的要什么、真的诉求什么，在不足够强大的时候，务必不能说。
可能是那次的霸凌激起了林湛斐深藏于心的保护欲，他日后一切想要变强大的想法，都是因为夏熙妍而生的。他想要保护被团团围住的她，想要不用喊也让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至于其他别的，他从来没有深入的想过。看看身边大人的生活就知道了，未来大家终将步入后尘，期待这种事，还是少想为妙。
第二天一早林湛斐就去找夏熙妍了。他提前跟她打过招呼了。
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夏熙妍提着一袋“垃圾”，磨磨蹭蹭从家里出来。
“跟我走。”林湛斐把垃圾袋丢进垃圾箱，拽着她的胳膊快走。
“去哪儿？”
“去了不就知道了？”
尽管看到了夏熙妍蜿蜒在脖子上清晰的指痕，但林湛斐什么都没说，装作没看见，骑车带着她穿过两旁种满榆树的街道。
时间尚早，夏末并不炎热，夏熙妍坐在后座上，轻轻拽着林湛斐衣服的下摆，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低头轻轻笑了笑。
“我以为你昨天会弹琴给我听呢。”夏熙妍抬高声调说。
林湛斐侧过脸一勾唇角，“你在等我啊？”
夏熙妍避开他的视线，“没有，”想了想，她又说，“也没有一直在等。”
踩着自行车的少年更加卖力了，他离开车座，身体半直立，来回左右摇晃着，夏熙妍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尖叫着让他停下，他偏偏不停下，笑着骑得更快了。
穿过大半个长林区，自行车最终在一家琴行前停下了。
惊魂未定的夏熙妍佯装生气追着林湛斐打，两人围着自行车闹了半天，他突然迎着夏熙妍的拳头凑上去，把她的手腕握住，反手拉到自己怀里。
“闹够了没？”沉着脸的少年眼神异常温柔，他制止了打闹，拉着她推门走进了琴行。
他没看到夏熙妍的脸红的要命。
琴行刚开门不久，没有一个人，老板正背过身擦拭着一把大提琴。林湛斐上前，轻车熟路跟对方打了个招呼，“老板，早啊。”
看清来人，老板绽开个笑容，“哟，小林来了。”看得出他经常出入这里。见到夏熙妍，老板展露出八卦本性，“哎哟，难得啊，带小女朋友来？”
“没有没有，”林湛斐连忙否认，“不要把我们的关系想得如此庸俗。”他走到钢琴前，轻轻敲了敲琴键，“哎，果然还是你这里的比我家那个老古董音色好多了。”
“这么喜欢买回去啊，反正来我这儿的人，没有第二个比你会弹琴了。”
林湛斐没吭声，讪讪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是想来看看吉他的。”
之前夏熙妍说想学个什么乐器，林湛斐就一直记着。他咨询过琴行老板了，虽然尤克里里好上手，也适合女孩子弹唱，但还是吉他的用途更广泛。林湛斐不太懂弦乐，想着既然真的想学，就一步到位，所以自己替夏熙妍做了主。
老板指了指柜台上的几把吉他让夏熙妍自己挑选，她选了一把基础款的民谣吉他。之前在网上也看过很多类似的教学视频，所以对于吉他，她并不是小白，握琴姿势非常标准。
“老板，你教她弹一弹呗？勾起我们的购买欲，没准我们就买了。”林湛斐使出了自己到处蹭小便宜的不要脸工夫。
老板撇了撇嘴，“你这个家伙，每次过来都只玩不买，太坏了。”
“那你怎么不说，因为我的好琴技，给你招揽了多少顾客？也得让我享受享受特权嘛。”
老板笑着责怪他几句，随手拿了把自用的吉他，手把手教起夏熙妍。琴行老板一向是艺术界的扫地僧，几乎每一个都会玩多门乐器，这位也一样。说不上多么精通，但教个初学者领着入个门倒不是什么难事。
夏熙妍很聪明，上手很快，又可爱乖巧，原本打算随便教她一阵子的老板不自觉越说越多，最后干脆拿了本书对照着讲了起来。
林湛斐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拉出琴凳坐下，弹起了钢琴。
虽然他一直诚实的告诉琴行老板，他的钢琴都是玩票性质的自学，但老板根本不相信。毕竟林湛斐很有音乐天赋，很多考验技术的曲子，都弹的非常好。
《野蜂飞舞》从指间倾泻，这是林湛斐心情好的时候最喜欢弹的曲子，也是他第一次在琴行弹奏。他手速非常快，高低音自如切换，一首管弦乐曲用钢琴弹奏也毫无违和感。琴声流畅急促动人，真听出了一群蜜蜂东来西往的焦虑。
老板和夏熙妍都朝他这边看过来，一曲毕，老板缓缓开口，“小林，你都这样了你告诉我没学过全靠自学？”
“老板，他真的没学过。”
怀疑人生的老板叹了口气，“你几岁弹琴的？”
林湛斐翘着二郎腿想了想，“三岁吧，或者两岁？记不得了。反正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弹琴了。”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来，走到两人跟前，“学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上手很快啊。她虽然个头小小的但是手指细长，也蛮适合弹吉他的。如何，小林照顾照顾我的生意？”
“行啊，你这琴多少钱？”
琴行老板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三，看在咱们铁磁的份儿上，给你抹个零，一千。”
“好啊。”林湛斐的手插进口袋里，做出掏钱的样子，转头问夏熙妍，“喜欢吗？”
夏熙妍板着脸，态度不冷不热，“不喜欢，”她把琴一把推到老板怀里，站起了身，“我还是当条咸鱼吧，坐半天坐得累死了。”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疾步走出了琴行。
“哟？怎么了这是？”林湛斐回头莫名地看了眼老板，紧跟着追了出去。
老板默默看着这一幕，待两人都走了，无奈苦笑了一声，“小王八蛋，玩儿这手。”他把吉他重新挂回原位，把刚才教课的书也好好收了起来。
两人跑出琴行后，躲在僻静的地方，弯着腰笑了。
“一千块，一年我外公都给不了我这么多零花钱好吗？”夏熙妍笑得眼睛都红了，“我刚才是不是演技派？”
林湛斐在她头顶摸了一下，学着陆峰的口气，“没有，偶像演技派！”
笑够了，他正色道，“哎，说真的，喜不喜欢？”
夏熙妍歪着头想了想，“有点喜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