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斐和陆峰勾肩搭背走出公园,回头发现蒋子陌没跟出来后,他这才龇牙咧嘴抽着凉气,低头开始细细检查着身上的伤。
“我去,这孙子,得亏我速度快,不然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林湛斐看了看肩膀上逐渐明显的淤青,拿起手机照了照嘴角,刚才被打中脸颊咬了舌头,碍于面子他把嘴里涌上来的阵阵腥甜全部吞进肚子里了,现在找了个垃圾桶对着吐了几下,依旧吐不干净。
不止这两处,下颌和腰此时都传来了刺痛。
“没事吧斐哥!”陆峰跑过去,帮着他一起检查身上。
“还好,没事。”林湛斐拉起半干不湿的裤腿看了看,腿上也有很明显的几处淤青,“这个蒋子陌,有两把刷子的。”
“再有两把刷子咱们也赢了不是!还是我斐哥最牛逼!”
林湛斐在陆峰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你啊,以后记着脑瓜子放机灵点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哥以前怎么教你的?”
陆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但浸透了水,没有一根能抽了。他把它们全都扔进垃圾桶,抬头问林湛斐,“吃冰棍儿吗斐哥?”
见大哥微微一颔首,陆同学马上如脱缰野马一般欢脱地撒着丫子就去找小超市买冰棍儿了。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提着一个袋子,里边还装着三四根,“给夏夏和苏薇姐也买了,咱们今天打了胜仗,要好好庆祝一番!”
林湛斐看着他那副样子,摇摇头笑了笑,“德行。”
烈日当顶,此时已近正午,干燥炎热的没有一丝风。林湛斐和陆峰两人走在大太阳底下,冰棍化的速度赶不上他俩嘬的速度,汁水滴滴答答流了一手。回家的路还有一大截,天气又这么热,最后俩人一合计,决定把原本带给夏熙妍和蓝苏薇的庆功冰棍也一起吃掉。
“反正都化的差不多了。”陆峰从袋子里取出来,跟林湛斐一人两根分了,口中还念念有词,希望苏薇姐莫要怪罪。
“你傻啊,别告诉她不就得了。”
“也是啊,”陆峰咂咂嘴,忽然“哎呀”地叫了一声,“晚了,我去买冰棍的路上在群里发消息了!”
林湛斐叼着冰棍翻开手机看一眼。
峰大人:@元气美少女鸭 @夏夏 苏薇姐!夏夏!我和斐哥回来啦!还给你们带了冰棍儿!
夏夏:都还好吧?没受伤吧?
元气美少女鸭:哎哟,峰峰这么会疼人的呀?快回来快回来,等着吃你冰棍儿。
……林湛斐叹了口气,“唔……等会儿路过苏薇她们家店,你给她俩买点儿吧。”
“好吧,那斐哥你还吃不吃?”
“吃屁啊我吃,都吃仨了。”林湛斐白了他一眼,“你也不许再吃!”
“哦。”
回到长林巷,蓝苏薇早已坐在楼下等着了。她还是一往紧身背心超短裤的打扮,高高的马尾。这个时间楼顶炎热,她就待在树下。
看到林湛斐和陆峰,她像只小鸡仔似的张开手臂扑了上去,眼睛死死盯着陆峰手里的袋子,“你们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
话虽这么说,她眼睛看都不看两人一眼,接过塑料袋,下一秒却撇起了嘴,“这袋子,不是我们家的吗?你们搁我家买的?是不是来路上你俩偷吃了,到家门口才想起我和夏夏这一茬?”
两个罪魁祸首尴尬地笑笑,林湛斐严肃状板起了脸,“哎蓝苏薇同志,你这不厚道了吧?我为了咱长林抛头颅洒热血的,到头来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惦记着冰棍,合适吗?”
蓝苏薇这才抬头瞅了瞅他,发现了他嘴角的伤口,浮夸地表现出惊讶,一只手捂住嘴,“呀!斐哥!你受伤了!是谁让咱们斐哥受伤的?!厉害啊这人,大触,有谱儿,想认识!”
“哈哈哈哈哈哈。”陆峰站在一旁拍着大腿笑抽过去。
林湛斐一把推开蓝苏薇,皱着眉眼底带笑,“滚滚滚!没想到你是这种王八蛋!”
“这种一眼就知道结果的事,对吧,斐哥你肯定战无不胜啊,”蓝苏薇做作地打开冰棍包装纸,捏着兰花指放进嘴里,打了一下妄图伸进袋子里的陆峰的爪子,“还吃?这我等会儿拿给夏夏啊。”
“夏呢?”林湛斐问。
蓝苏薇扬扬下巴,“就在你们回来的五分钟前,被叫回去了。”
林湛斐顺着指向看过去,是夏熙妍家的窗户,半开着,侧耳极认真的听,能听到隐隐传来一阵阵年轻女孩吊嗓子的声音和一个男人时不时的谩骂。
“操。”林湛斐低着头骂了一句。
“唉,说是前几天她生病落下太多功课了,今天开始要加紧补回来。”
“老不死的玩意儿。”林湛斐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他三两步走进夏熙妍住的那栋楼,往楼上跑。
“林湛斐!你把你那情绪控制着点儿,别像上次似的挑事,害得可是她啊!”蓝苏薇跟在后边喊了一嗓子。紧接着,她回过头咬着冰棍儿,冲陆峰使个眼色,“哎,峰峰,你给我说说早上斐哥是怎么个战无不胜的啊?”
粗神经陆峰回头看了一眼,根本不在意林湛斐的去向,两人已然对这情景习以为常,他手脚并用挥舞起来,跟蓝苏薇描述起了斐哥碾压蒋子陌的丰功伟绩。
蓝苏薇嘻嘻哈哈地听着,可眼神总有意无意瞟向林湛斐那边,兼顾着那里的情况。
林湛斐跑到五楼,站定,房间里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夏熙妍在唱着某个他叫不上名字的京剧选段,她的外公夏商听上去醉醺醺的,间或打骂她几下,声音盖过了她的声音。
“什么腔调?你这样一辈子别想成角儿,也就从小废物长成个大废物。”
“你能不能学学你妈?你好好看看你妈的那个身段唱腔眉眼仪态,看八万遍你都学不会,长的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我夏家人。”
“让你唱京剧,是侮辱了国粹。”
夏商一句脏话没有,但这些话比污言秽语还要伤人,句句致命,刺进心里。夏熙妍自始至终没有回嘴,可眼下说话是错,不说话还是错,见她一直沉默,夏商提高的语调,“你是个死人吗?你看看你妈,活泼的那个劲儿,要不是亲眼看见她生你,我真觉得你说不定是哪里捡回来的野种!”
接着是一阵细碎密集的噼啪声,这声音林湛斐太熟悉不过了,是拖鞋底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夏商打人没有固定的工具,抄起什么用什么,玻璃烟灰缸、电话筒、拖鞋、皮带、酱油瓶,好像在他手里,没有什么不能成为家暴的武器。
林湛斐立在门外听着,只感觉所有血液一股脑儿都往头上顶,气得头晕眼花,他想一脚踹烂夏家的门,想操起菜刀把夏商砍一通,想带着夏熙妍离开这个鬼地方,可这些念头被残存的理智死死压在心里,不冒出一点点苗头。
蓝苏薇说的对,如果控制不住情绪,他是一时发泄够了爽快了,事后当事人只会更惨。
想到几个月之前的事,林湛斐握紧的拳头松了。
他觉得憋屈,转身上了楼顶。中午灼烧的阳光没有一点儿缓冲直直射在人身上,烫的皮肤发痛,林湛斐没什么知觉,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之前陆峰塞给他的烟,抖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打骂声渐渐平息,夏熙妍又开始唱了起来,声带哭腔,偶尔顿住抽噎几下,又会被打。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着小红娘你就能见着她。
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切莫要惊动了她。
暮色四合。
夏熙妍结束了一天的练习,按着蓝苏薇的指引上了楼顶,林湛斐还在老地方,身边有零星几个烟头。见她来了,他连忙起身,眯眼捏捏眉心,笑了笑。
“不热吗?”夏熙妍拉着他坐下,抬头看着刚入夜的天空,“我刚才去吃了你们带回来的冰棍儿。”
“苏薇还给你留着的?”
“那当然,你以为苏薇姐跟你们似的。”
林湛斐没事人似的哂笑,“我们怎么了?有得吃不错了。”
“是是是。多光荣啊,打架挂彩换回来的迷弟冰棍儿。”夏熙妍白了他一眼,唇边带着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红花油,“对了,帮你擦这个,陆峰说你身上好多淤青。”
“别了吧。”林湛斐有些抗拒,但夏熙妍已经绕到了他身后,拍拍他,示意他脱掉上衣。
“哎哟别了吧,还擦这玩意,等两天就好了。”抓耳挠腮故作大气的少年,脸上微微漾起红晕。
“快点。”夏熙妍不依不饶,“你都多久没有因为打架受伤了,能伤到你的人,肯定下手不轻。”
林湛斐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脱掉了身上的白T恤。过了片刻,他感觉有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肩膀处,轻轻擦拭着,那动作很轻很缓,生怕用力一点会把他弄疼了。
他侧过头去看夏熙妍,余光瞥见她为了保持重心搭在他另一边肩膀上的手臂。长袖不经意挽了上去,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半掩着暴力之下的乌青。
在长林巷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被动和主动地被暴力浸淫,抵御不了的话,是活不下去的。这里规律向来不顶用,拳头说了算。
林湛斐又点燃一根烟,吐出的烟雾飘上半空要去遮盖月亮,夏熙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不要再打架了好吗?已经上高中了,万一出点什么事,被开除就不好了,你成绩这么好,以后随便想上什么大学不能上?他们无牵无挂不在乎这些,你不行的。”
这姑娘说话向来柔声细语的很温柔,听得人怪舒服的。林湛斐笑了笑,“知道了。我到时候考清华,你跟我一起去。”
“我可考不上清华。”
“北京的大学都行啊,哥哥罩着你。”
夏熙妍没吭声,又倒了一些红花油在掌心预热,按在林湛斐背上。
“行不行?跟我去北京,我一直罩着你。”
凉凉的夜风吹起来,稀释着一整个白天积攒下来的热气。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做风真好。”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不被谁约束,不被谁捆绑,爱干什么干什么。后边这些话夏熙妍没说出口,眼中的湿润溢了出来,划过面颊,怕滴在林湛斐的后背上,她赶紧伸手抹了一下。
谁能带谁走呢,没准到最后,谁都走不了。
听到夏熙妍吸鼻子的声音,林湛斐没有回头。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把手背到身后,摸索着牵起夏熙妍的一只手,语气很轻松,“放心吧,有我在呢你怕个卵啊,还能让个老头一辈子绑住不成?晚上回家去,窗户给哥哥开大了,有好东西给你听。”
夏熙妍破涕为笑,在林湛斐的后背上打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