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熙妍慌忙收回了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低着头玩手机。
林湛斐很快从卫生间出来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地敲击了几个字,重新锁屏又丢在了桌面上,坐在了夏熙妍身边。她偷偷看了看他,心里乱糟糟像一团乱麻,根本静不下心来看手机上字。
其实夏熙妍很想开口问问这个“白小安”是谁,但是心中一怂,不敢问。她脑内小剧场纠结了好一会儿,没注意到孙雪菲接了个电话就出门了,阿姨端走了被林湛斐扫荡一空的果盘,收拾厨房去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林湛斐百无聊赖地按了一会儿电视,把遥控器丢在一边,一把把夏熙妍搂在怀里,“你都玩一晚上手机了,手机就这么好玩?”
夏熙妍回过神,才发现她脑内小剧场了快要一个小时。她勉强笑了笑,把右边脸的头发拨弄过来,不想拿伤疤对着林湛斐。
“手机好玩还是我好玩?”他凑上去咬了一下夏熙妍的耳垂。
夏熙妍侧过身子躲,“你干嘛?被阿姨看到就不好了。”
“看到就看到,有什么不好的。”林湛斐还想凑过去,手机又接二连三地震动了起来。
夏熙妍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人给你发微信呢。”
林湛斐没有觉察出她情绪上微小的不悦,把她重新拽回到怀里抱着,“不管。哎,明天跟我去学校吧?”
夏熙妍在他怀里扭了一下,“我去干嘛?”
“你又不是没去过,之前不也跟着我去吗?明天有个讲座,我预了好位置,正好过去听听,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吃火锅,你不是上周就吵着要吃吗?”林湛斐没脸没皮地贴着她,就像不停求着主人摸头的小狗。
“去嘛,我听朋友说有家新开的店很好吃,我带你去,叫上峰峰和蒋子陌,你要是不愿意,就咱们两个一起,好不好?”
在他不厌其烦地软磨硬泡下,夏熙妍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第二天要早起,两人又在客厅待了一会儿,就一起上楼分别回卧室洗漱去了。洗完澡后,夏熙妍拉开衣帽间的门,站在里边犹豫不决。她已经好久没有跟着林湛斐去学校了,心里是有点怵的。虽然他从没有刻意说过学校里的事,但夏熙妍知道,他在学校人缘非常好,就像当初读中学的时候一样,朋友一大帮,他是学生干部,长得又帅,学校里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
夏熙妍偷偷逛过林湛斐大学的贴吧和微博,每年校草评选的时候,林湛斐的呼声最高,这类帖子的评论下边,充满着各式各样小姑娘偷拍他的照片,依靠着这些忠实的拥趸,他这些年来,从未丢掉校草的虚名。
尽管他已经极尽低调,几乎不参加社团活动,拒绝校庆联欢会和运动会的邀请,弱化着自己的存在感。但一个本就闪闪发光的太阳,就算罩上遮光的黑纱,那刺目的光芒,还是会透过纱的空隙漏出星点。
就是这星点,便已经足够让他成为焦点了。
正在纠结的时候,外边有人敲门,林湛斐已经洗好澡了。
“我可以进去吗?”
夏熙妍揉着半干的头发,对着外边喊了一声,“进来吧。”
“哟,你这是,明天打算盛装出席啊。”走进来后,看着站在衣帽间里犹豫不决的夏熙妍,林湛斐笑着调侃了一句。
他走过去,从一水儿的长袖中挑了一件白色的长裙,对着夏熙妍比了比,“这个就很好看啊,黑长直配白长裙。”
“帽子呢?要配这个的帽子很难戴去室内诶。”
“也是。”林湛斐托腮想了想,又挑了一件金色竖条纹的外套,“这件呢?”
“太扎眼了吧……”
两人千挑万选到了深夜,定了一套宽松运动风格的衣服,可以戴着棒球帽,披散着头发,正好把右边脸上的伤疤遮住,而且外套是立领的,可以直接拉上来,挡住脖子。
夏熙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你其实不必这么紧张,放轻松点就好。”选好衣服后,林湛斐没有急着离开,从卧室角落的小冰箱里取出了一盒酸奶,坐在沙发上喝。
夏熙妍不应他,“都几点了你还喝酸奶。”
“我助眠啊,为了睡得更香甜。你要不要?”
“不要。”她背对林湛斐整理着凌乱的衣帽间,把一件件衣服重新挂好,把鞋子们重新归置回原来的位置。
林湛斐默默看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上次不是去外地跟讲座。我回了趟长林。”
夏熙妍一滞,后背绷成了一条僵硬的线。
“那边要拆迁了,去收拾收拾东西。下次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嗯。”夏熙妍背对着他,轻轻点点头。
“……我见到他了,身体么,还算硬朗,年底应该就能搬到新房去了,我已经交代过周健哥了,要是居委会那边说钱不够,再让他……”
“不用管他。”夏熙妍打断他,语气轻又缓,“随便他怎么样吧。你们不要再、不要再管他了。”说完这句话,她叹了口气,声音更轻了,“他还喝酒吗?”
“嗯。感觉现在脑子不清楚,糊里糊涂的,喝了酒之后还是‘涟漪涟漪’地叫着。”
夏熙妍没有再接话。她把手里的一双鞋丢在地上,坐在衣帽间的矮凳上,垂着头。
“夏夏。”林湛斐有点后悔跟她说了夏商的事,他放下手里的酸奶,走过去,半蹲着摸了摸她的肩。
“感觉我像个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的人。”她长长的头发垂在脸两边,遮住了整张脸,林湛斐看不清她的表情,“我还以为,他能念叨念叨我……好像,死了也就那么死了,消失了也就那么消失了,就算当时我真的死了,谁会挂念着我呢?时间一过,该怎么生活,还不是怎么生活吗?”
她蓦地想到了英泺面对着镜头时的那张侃侃而谈的脸。
“这样想想,那天……真还不如就那么死了。”
“你瞎说什么呢?”林湛斐皱了皱眉,在她唇边轻轻弹了一下,“我看你是要电一电了。别瞎说。”他想把她拉起来,但她依旧坐在矮凳上,不愿意起身。
“我妈从小就是按照我外公喜欢的样子生活的,乖乖巧巧了二十年,二十岁上,突然迎来了迟到的青春期,性情大变,叛逆得像变了个人。不愿意去唱戏,不愿意读书,抽烟、喝酒,还夜不归宿。”夏熙妍陷入了长长的回忆,开始述说起一段她零零散散从夏商的醉话中拼凑出来的林湛斐不得而知的关于夏涟漪的真相。
“我外公怎么说怎么打都劝不住我妈,她反而越来越叛逆。长林巷那个地方,你知道的,从以前就是混混聚积的贫民窟,想变坏太简单了,我妈长得又好看,比我好看一万倍,就那么混着混着,就把肚子混大了。她消失了大半年,回来的时候,已近临产,而且,还不知道从哪里染上了毒瘾。”
林湛斐一愣,听着这些他从来都没听过的事,后背渗出一层薄汗。
“还好我健康,智力正常,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病。我妈生了我以后,没几天,月子都没坐,又跑了。再后来就死了。吸毒过量,产生幻觉,跳楼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爸是谁。我外公不愿意相信,醉酒的时候,就当我是她,清醒了以后,发现我什么都不如她,又对我拳打脚踢。他眼里从来都没有过我,尽管我妈那么不堪,她还是能记着她的好,但是记不得我的好,我永远都是那个哪哪都不如她的、出生时就应该死掉的累赘。”
说着这些话的夏熙妍,冷静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她垂着眼,一滴泪都没有掉。
林湛斐把她揽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但是,他也有好的时候……”夏熙妍说到这里,喉间一哽,“那时候我被欺负了,他会气得跑下来把欺负我的人推倒打一顿,除了你,也就只有他会这样了。我生病发烧的时候,他特别紧张,整夜整夜守着我,隔一会儿就试一试我的体温,还会买来我喜欢吃的做给我吃。虽然我也知道,他或许是怕我死了,没人实现他成腕儿成角儿的白日梦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他对我好的时候那么少,下狠手的时候那么多,可真的离开他了,我竟然,还会想他。”她笑着擦了擦眼泪,“真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带你回……”
“我不会回去的。”夏熙妍挣脱林湛斐的怀抱,颊边是浅浅的泪痕,“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