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发明出来的吃茶法。茶有月精日华,特别是这新茶,经一冬三伏藏,气韵内敛,华而不吐,贵而不娇,更有这一叶一芽,叶微舒张,而芽强藏天地之木力,生发起始,力藏于内,此君子之气运,淑女之柔芳。
唐人喝茶,粉粗汁燥,茶不分山南山北,叶不取晨夕。唐人不会吃茶,可唐人却是会喝酒,一个桃花潭,不知被他们洗进去多少酒,醉死了多少的后人?
这个事,不是我在这里张扬,你们从家里的器皿便可上推,是酒器多?还是茶器多?我这些器皿,废了我一年多时间,专往东南,设计样式,请老工匠制作,一壶一盏,皆费我无尽心力。”
一说到这茶,钱戈挥犹如茶祖,从种茶到采茶,无不如数家珍,熟如掌上观文。徐元霞与战长琴向不喝茶,更不吃茶,家中只饮自家酿造的酒,从新酿糯米酒到铁锅子蒸酒,早饮酿造晚饮蒸,就是中午时分,也必饮一壶高烈酒,醉与未醉上武场,一拳除去通身酒。此时听钱戈挥说这茶事,样样如女红,件件如古珍,只是听得头大,却久等不得一口尝。
小瓷勺一勺一勺的舀入一个小盏里,卷碗边酒芝麻,再盏中间酒胡椒,油绿的茶浆上浮着两种不同的白色,炒过的白芝麻,还有细微的黑点,星罗其布在一个盏里,形如一画,只是不知这味道如何?
正在这气味冲击着喉头时,杜清波一声大叫:
“西门已经过了十余里,和尚也不提醒我们。”
杜清波才说着,和尚就勒住马:
“前面过不去了,有断树挡住去路。”
车一停,钱戈挥也不理会,只是看着盏中的茶,双手一送,递一盏到徐元霞的面前,又重新装一盏,递给战长琴,杜清波眼睛睁得老大,就等着钱戈挥也给他一盏,可是钱戈挥做了,只是抬在手中闻,就是不往杜清波的面前送。战长琴把手中茶盏一放,不说话,只是看着钱戈挥,而钱戈挥只是自顾自的说:
“好茶得有好点配。”
说着话,又是拉开一层抽屉,取出一食盒,再取出食盘,八角盘里,八色糕点,云片,桃糕,麻条,绿瓜片,红藕香,一片片一色色的码放在盘里。战长琴再一次的被钱戈挥的器具惊到。这种食盒盘子她是见过,家中藏有几件,听爷爷说,那都是唐时宫中之物,可这种剔红盘盒,到了钱戈挥的手中,随意就放在这车里,装着这些普通的糕点。只有徐元霞是听说过这些小糕点,天南地北,不是一个地方的特产,要集齐这些东西,那可不是易容的事,就不用说钱了,难怪这家伙叫赵钱,小名钱不留。
杜清波见到食盘里的糕点,再也不理会什么茶不茶,一手就争过食盘,一手抱住盘子,一手就抓那些糕点,只是往嘴里塞。这些日子,他一日几餐,可他只知这肘子鸭子与鸡,眼前这种好看的糕点,他还真没有见过,花子的本色,再也遮饰不停了,那怕他身上是柳青城为他订制的衣服,华贵的布料。努力表现得优秀与美食的诱惑,优秀就变成了次优先的等级了。
美好的糕点,是杜清波从来就没有见过,就更不用说吃,时下,自己一手一个,嘴里还塞着一个,眼睛只是盯着食盒,三个人对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眼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个知道,知道这些如此好看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一个好吃?好吃就不用去形容,只有一种味觉,杜清波就已经满意了,那就是甜。对于甜,在杜清波的幻想里的天堂上才有的甜,是说不出来,因为他从来就不知道甜是什么样的味道。现在,他知道了,甜味,就是这样的味道。
水果一种甜,甘蔗又是另一种的甜,蜂蜜又是一种甜,当然,还有叮叮糖那一种,他只能是围着看的甜。这些甜味,杜清波从来就没有用舌头去体验过。眼下,这些精巧的小糕点,一看上去,就有那些晶莹的亮亮结晶,他知道,那就是甜,一种他最直观的甜味,或是盐味。那些破庙里冷得发抖的黑夜里,能有一块从成都府带在身上的青盐,舔一舔,就已经是无上的幸福。再在,另一种天堂里的美食,就在眼前,杜清波哪里还肯放开?
钱戈挥,徐元霞,还有战长琴,全都是呆住,杜清波的无礼节,在他们的眼里,早成了一种生命疯狂的生长。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身体来说,还有什么比长高长粗是更重要的事,一切能入口中的食品,不就是生长的原力。
“可以啦!慢一些,我这里还有,我们也不与你抢,管够。这茶,看来你是吃一成了,回一点水,就让你喝下去把。”
钱戈挥取大盏,放入茶浆,注水调开,一盏的绿波,就在盏里伏波起涟。
再给徐元霞与战长琴一个小银勺,当她两把银勺放到黑盏里,绿色的茶浆,黑色的银毫圆盏,再加上这一抹银白,一盏茶,就不再是食物,已经就是一件观赏器了。
钱戈挥移开食盒的一个隔层,下面又是一层精巧的糕点,杜清波的眼睛,在钱戈挥移开隔层时,又挤了过去,可收回目光时,自己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块绿酥,一张嘴里,塞得太满,话已经是不能说了。
车外的和尚,下车去看这一路上的倒树,一眼望去,更远外,还有一道树墙在那里,向前行了几十米,一跃站在前夜里石晃站在的那树墙上,慢慢的又走了回来。
“前面的路被阻断了,接下来如何办,公子。”
徐元霞战长琴,这时才想想停车的原因,下车极目,踩着一棵棵的树杆,一路的跳跃过那乱倒一地的大树,过了树墙,两个人都看见了柳青城留下的暗号,心也就放了下来,一切果然是如杜清波讲的那样,他们在往开封城去了。
钱戈挥下车,只是扭头一瞅,也不管这道路如何?从车上就取下一件件的坐具,茶桌,还有那红泥小火炉。就在路边的草地上,芦席一铺。杜清波还在抱着食盒,最后的一块云片还在里面,喝一口茶汤,从肚子到口里,只是感觉一身里外的香甜,好在哪里?他自是不知道?更说不出来。只是又见钱戈挥又从车上,把干肉条,小腊肉,腌臜的鸭还是鸡肉搬出,一盘盘的围摆在炉边。
战长琴徐元霞回来,钱戈挥还在摆弄着肉食,只有和尚,正在抱着一个大饼,正在大啃大嚼,远远的坐在一树杆上,看着两匹正啃食路边青草的马。
肉香从泥炉上的青烟里飘散,杜清波蹲在炉边,钱戈挥细细而认真的转动着铜钎,钎上的肉块冒着油泡,一滴油落到炉中,青烟随着就升起,小风一吹,四处飘散。
“我不替你转着烧?”
杜清波小声的询问,钱戈挥眼睛都笑得眯成一线:
“想吃?“
“太想吃了,我还没有吃过这种,有椒盐的肉?”
杜清波这次倒是真诚了,更是没有了小计俩,这一口吃的,对于杜清波来说,可能是有生来,第一次可以期望的确定,这种确定,更是转化成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怕烫到你?”
“不可能,才出笼的包子,我嘴里一个,一只手还要拿一个。”
终于露出真象了,防御一担撤了去,一切就可以敝开了,自然而和谐。
“你以前专门抢?”
“不抢如何活?”
钱戈挥一点湿了眼圈,一个还没有自己胸膛高的孩子,‘不抢如何活?’这样的话,说得合情合理,自然而然。从昨天里,杜清波的奔跑样子,钱戈挥就感觉到不一样,可这种不一样,却是一直说不清楚,直到他吃糕点时,才想起来,他有可能是一个小乞丐,不然在大街上跑起来,就象在自家的院里一样,可当时却是一直不能理清楚,直到眼下,他一双眼睛直盯着那些油泡,他才确定,一问,立马就答,没有半点的羞涩。
杜清波是如何的苦,钱戈挥只能想,可他想不到的是,那些肚子正饿,而天上有雨,小庙又破的夜晚,或者时雪花飞到自己赤裸的脚面上,而破烂的衣服,还不敢裹得太紧,不然怕扯破了衣服,而更糟糕的是,肚子里抽抽的饥饿无法抵挡。可这些比起眼前的肉串,这才是活着,这也才是生活,不是当下,当下是能实现的理想与追求,当下才是继续前行的起点,只有对当下疯狂的渴望,才会有后来,一个生活之所以是生活的后来。
钱戈挥把肉串当一个拨郞鼓一样的摇动,香气有了实质化,只是一个劲的往杜清波的鼻子里钻,直到把喉咙里所有的涶液,化成口水,涌到两腮里,装不下之后,只往肚子里咽,引得喉节一陈陈的抽动。
肉串终于到了杜清波的手中,他放在鼻尖,深深的吸了一口,同时,大眼睛也是紧紧的闭好,长长的一口气呼出时,幸福,幸福到他已经不能说出时下是什么样的感受,就边最起码的一个好字,都已经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