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童年,别的小朋友都在玩跳绳、丢手绢、捉迷藏的时候,她要每天陪着外婆坐在绣桌前十个小时以上,学习阵法和分线,外婆说,刺绣是一门很高深的激发,即使有天分,也需要漫长的时间,与成千上万遍的重复,不知要锻炼出娴熟灵巧的手指,更要磨掉身为人身上而带来的焦躁与杂念,修炼出一颗沉静专注的心,才能期待在未来的某天,让绣品绽放出华美、奢贵的独特气质。
整个少女时代,别的女孩子在青春洋溢,在肆意绽放,朦胧着好感,酝酿着表达,期待着一场充满了脸红心跳与莫名期待的悸动,而她却要学会缠针、单平套针、双套针、集套针、滚针、旋针等多种针法,她要不停地刺戳运针,绣出细密的针脚,忍着疲惫、枯燥与无聊,安安静静,日复一日,就像是外婆一般苍老,除了刺绣,她不准有任何属于自己的爱好,就连课外书,都只准看外婆藏在房间内的与刺绣有关的那些。
没有人问她喜欢不喜欢刺绣,更没有人关心她是否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对别人笑容可掬的外婆,在她面前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她不准林佳喊自己外婆,因为她喝过了林佳的拜师茶,所以林佳只能称呼她为师父。
林佳不肯学,要罚站,要紧闭,要挨饿,甚至是挨打。
林佳做不好,不准吃,不准睡,不准休息,不准放弃,重复重复再重复,直到完美领会,达到外婆的标准为止。
林佳过了十二岁,就无时无刻都在想逃走的事,可惜,她每次费劲千辛万苦的攒够了车票钱,并且逃过了外婆的监管,悄悄坐上最便宜的那辆车,逃回到有着父母的家中时,隔天总是会被用最快的速度送回,想领了罚,接着从之前停下的进度,继续往下学。
记得有一次,林佳又一次逃脱回家,当着父母的面,她大哭大叫,把扎的满是针眼的两只手给爸妈看,讲述自己的辛苦,外婆的固执,父母的无情,日子的难熬。她在父母眼中看到了心疼,但他还是被父母给送回了外婆的小院内,临走时,父亲心疼的告诉她,等过了十八岁,若她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就可以离开这里,到时候,没有人会再去逼迫她做不想做的事,学她不想学的刺绣,包括外婆在内,也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些是大人之间的约定。而现在,她只能忍耐,把该做的事情先做好。
从那时开始,林佳的人生目标里,清晰的多了一个选项:考大学,一流大学,名牌大学,离外婆和家越远,离自由越近。
想起来,那真是一段昏天暗地的日子,为了换取更多的学习时间,她不再叛逆,一改以往的拖延,主动去完成外婆每一天交代下来的任务,集中全部专注力完成。而从苦练刺绣上锻炼和积累下来的专注力、持久力和观察力,会不自觉的运用在书本学习上,她可以很轻易的进入到一种忘我的状态,事半功倍。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刺绣与学习一样枯燥,二相比较,没有哪个会更有乐趣一些,可一旦目的是为了达成心中设定的目标,为了期待而前行,时间也就变的不再那么难熬。
林佳从来不觉的自己头脑有多聪明。
她的优势,始终是在于专注。
而颇令人感慨的是,她之所以能养成了如此受益终身的好习惯,最根源处却是来自于她被外婆强迫学刺绣的那十几年。
她愤怒的身不由己,最终竟成了一生的动力。
人生许多事,总是充满了戏剧性。
从记忆里回过神,办公室的窗外已能看到蒙蒙亮的浅光,阴雨连绵了多日,阴云在昨夜尽散去,天空是浅浅的蓝色,一看便知道会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贝助理小跑着走了过来,脚步里裹着一道风,疲惫的脸上掩不住兴奋。
“头儿,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林佳微笑。
“推翻了之前那份评估报告的结论,可以重新写一份提交了,数据可靠,论点扎实,上边看了一定满意。”她轻轻的把资料夹放在桌面上,双手按住,“这会是一份相当漂亮的成绩单。”
“好。”林佳站起来,环顾周围,“大家辛苦了。”
有了数据为基础,林佳用了二个小时,重新写好了评估报告,赶在最后时限之前,发送了邮件。
上午九点整,HTM的办公大厦内一派忙碌的景象,陆远与霍铭二位副总裁几乎是同一时间打开了林佳的办公邮件,他们的表情是相似的平静,就算是站在左右的几位助理,也很难从他们的脸上读出真正的心情。
锦绣项目,重要性不言而喻。
项目组的第一份评估报告,让这个项目有了持续发展下去的必要,也让未来有了无限可能的憧憬。
利益巨大。
纷争也在酝酿。
有些藏于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不到爆发时,很难被察觉。
给外婆扫墓的事,林佳一直放在心上,爸妈也时不时打电话来催,确定好的时间一改再改。
改到最后,居然无限提前,突然成行。
林佳跟公司请了二天假,临时又去官网定了一张飞机票,起飞前一小时赶到了飞机场,在候机时还开着笔记本在查询数据。
在项目的关键时刻,她的时间是硬挤出来的,人不在公司,工作不能停,从项目组的其他成员那里有源源不断的消息反馈过来,需要林佳用最快的时间去确定。
工作上的部分,对于林佳来说不成问题。
真正让她担忧的是那些看不见、摸不到,但却是能清晰感知到的危机,正随着锦绣项目的展开,不客气的笼罩了过来。
而她,虽然是整个项目的负责人,但也没有拒绝接受的资格。
贝助理:头儿,两个新人今天进组,一个是聂思思,另一个是展嘉莹,她们被小朱安排在会议室那边看资料,但是大老刘打了电话过来催,要求一定要快些带她们进入工作状态,听说已经跟头儿打过了招呼,怎么办?
当这条消息弹出来时,林佳才挂了大老刘的电话,聊的不是很愉快的那种,因为就如同贝助理所说,大老刘一反常态,用的全是必须、一定、没的商量的那种语气,他虽然是高了林佳两个级别的直属上司,但他却没有直管锦绣项目的权利,突然安插新人进来,还命令林佳重用,这已经不是说不过去,根本是在干扰项目组的正常运转。
是什么让大老刘撕掉了人畜无害的佛系外衣,而露出咄咄逼人的强势一面呢?林佳百思不得其解。
“简直不可理喻,大老刘最近是保健药吃多了么?”林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开始给贝助理回信息。
林佳:你告诉她们,项目组的每个组员的工作都是提前安排,即使有新人进组,也需要由负责人来重新规划,拖延一天时间后,你让小朱出面,把聂思思安排到kitty身边去做助理,展嘉莹安排给大神。
贝助理发来了几个红彤彤的惊叹号。
林佳:按照我说的去做,拖延到我回公司,我来解决。
贝助理:为聂思思和展嘉莹点蜡,希望这两位识相些,不要惹kitty和大神烦躁。
林佳:我蛮欣赏脾气坏的狠人。
凉薄的回复完毕,林佳关掉对话框。
一边喝着加了双倍浓缩的美式,一边整理着脑子里的思路。
聂思思是哈佛大学毕业,前年才进公司,直接就要到了陆远的专属秘书室,职位是第四秘书。别看排行的数字比较远,但对于一个纯粹的白板新人来说,这个实在太高太高,意味的是一飞而起的机会。聂思思本人也十分争气,三个月的试用期,半年的考察期,面对的近似于苛刻的BOSS,她轻松度过,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从第四秘书晋升为了第二助理,深受信任。
展嘉莹进入HTM后,原本是在业务部上班,混的风生水起,虽然还没升职,但以她的业务水平和个人能力,独带一组是迟早的事,当时也算是业务组的明星职员了。但后来有天,突然间辞职,潇洒离开,据说是有更好的发展,跳槽走了。她是二个月之前,重新回到HTM的,应聘的是行政部主管经理的职位。或许在别的公司,跳来跳去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是在HTM,极少会有重新录用离职员工的先例,展嘉莹成功的变成了这样一个破坏规则的存在,而现在,她好好的行政经理不做,竟然来到林佳的项目组,说是没有特殊目的,谁会相信呢。
大老刘那副来势汹汹的架势,分明是要求林佳两个都要重点对待,两个都得偏爱照顾。
林佳长叹了口气,心里是极度不情愿的,项目组选人的时候,她的理想状态是整个组里全是做事的人,大家齐心协力,把项目先做好,所以,当时的备选人里明明有能力更强的,但因为他们身上有着明显的霍系或者陆系的烙印,林佳都没有选择。
这才过去几天呀,已有人按捺不住,迫不及待的想往里塞人了。
她这个假,时机恰恰好。
避而不见,离开公司,给了她四十八小时的考虑时间,得琢磨出一个靠谱的对策来接近才行。
林佳沉思着在想。
她正对面的椅子,搭上了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向后轻轻一带,拉开来了。
“对不起,我不想与人拼桌。”林佳皱眉,抬眼一看,极为意外的低呼出声,“苏淮,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