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永平十七年出生,自幼在宫中长大。我的母亲原是宫中的宫女,虽是说被我的父皇,当年还是皇太子的刘烜所宠幸,但较之皇家,身份卑微,所以生父只承认我这个女儿。
转眼到了我出生的第二年,父亲便继位,成为皇帝,尊为汉章帝。
因为产下了个女儿,母亲由此被封为宫人。依她的姓氏,奴才们都尊她一声沈宫人。不过后宫佳丽三千人,在这样的条件下,母亲也就是有两个贴身丫鬟的后宫里的主子罢了。而我虽是母亲的亲生女儿,确是身份有别,自小成长于内宫之中,有乳娘丫鬟伺候,很少能与母亲见上面。
“母亲,”这日我又来看望母亲,带了些父皇昨日赏赐的桃仁酥酪,“这是父皇赏的点心,特意让我拿来给娘亲的。”
娘亲不是位高权重的皇后,也算不上嫔妃,但却是生了皇女的宫人,这在前朝是没有过的。所以之前我称母亲为母妃时,母亲怕被他人听了去,继而搬弄是非,只准我称她为娘亲。
“皇上日理万机又怎么会念起我呢?”娘亲坐了下去,“我知道是凉儿你孝顺,安慰为娘罢了。”娘亲神情寞落,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但多年深宫的寂寞苦怨却给她的脸上添上了一些愁思疲倦。
后宫本就人心叵测,因为怕娘亲生了皇女而上位,我刚出世,后宫的妃子们便以母亲身份卑微,不能教育好皇女为由,建议皇祖母和父皇分开了我们母女。其实不过是为了减少娘亲接近父皇的机会。而后宫佳丽三千,虽然有我这个女儿在中间,但毕竟岁岁皆有新人出,母亲很快就受了冷落。只留娘亲在这最偏僻的安芳宫里独自过活。
“娘亲……”
“除了刚生下你的那两三个月皇上见过我,至此我又何尝见过圣上的面。当初,还不如未曾见过圣上,未曾……”娘亲回头见了我,欲言又止。把我抱了过去,“不过,还算老天怜惜,赐了你这个孝顺善良的孩子给我,也算让我有了些慰藉。”
母亲淡然一笑,多年的寒宫落寞,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娘亲不过在十九芳龄生下我,没想到还是要在这深宫浪费青春。
“凉儿,你如今虚龄九岁了,宫里的人情世故你要学着去理解,保护好自己。虽然为娘很疼你,但以后我这安芳宫你还是少来,免得那些妃子猜忌你,害你。”
“娘亲,您这是说什么话,您是凉儿的娘亲,凉儿自然是要关心您,孝顺您,来看您。”
“乖,听为娘的话,”娘亲把我的头靠在她的肩上,欣慰的一笑,“也不知道凉儿上辈子是不是仙女儿来着,心肠如此恵良,为娘就怕你从小养在那些势力的侍女,老奴身旁,歪了心思,如今看来,是为娘多虑了。”
“是随了娘亲的和善嘛!”我冲娘亲大大咧咧的一笑。“娘亲,您放心,等我长大了,您就可以跟着我去封地享福了。”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娘亲嗔笑到,“你又不是皇子,哪来的封地?”
“我……”我一时语塞,“那我就嫁给有权有势的人家,让您享福。”
“傻孩子,这天下又有谁家能有天子有权势?”娘亲一笑,眼中却是藏不住的落寞,看着我的眼睛,“凉儿,你要记住,今后要嫁给你爱的人。不管他有钱还是没钱,是否有权势,只要他爱你。否则只会像为娘一般,到最后,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娘亲眼中蓄满了泪。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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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红墙深宫的石子路上,我头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孤单。身后的两个婢女亦步亦趋的跟着,可我仍是觉得落寞。仿佛在这人世间,我是那样孤独的一个人。父皇有许多爱妃和子女,我也是一年只能看到他两三次。母后久居偏宫,性子淡凉,对我总是有着距离的关心。她更怕的是我闯祸惹怒妃子或父皇,只想我安安稳稳。宫中妃子和姐妹无人瞧得起我的身世,包括奴才们,想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我也不敢说。那种提防与小心翼翼,让小小的我感到疲惫。
我总想,或许我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年老的灵魂,她多虑,早慧,自卑,警惕,敏感,孤单,并时时刻刻想要让她的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努力。而此刻,我的脑海里满是如何可以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思绪。我只有八岁,没有绝美的姿色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也没有像皇子那般在书房的比赛脱颖而出。我就是这样的一副躯壳,游走于这样阴郁的深宫之中。
“快来人呢!搭把手啊!”
忽然被前面的人声搅乱了思路,只见前面两个大太监指挥着几个官阶更小的小太监抬着两个担架着急忙慌的走了。担架上的人被白布蒙着,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乌黑的鬓发。
我抬头一看,这竟是宋贵人的寝宫。
“呦,这不是凉乐公主么?你这丫头,”管事的李公公一边看着我,恭敬的寒暄道,一边使劲掐了一下我右手边的婢女,引得婢女一阵吃痛,“这也是公主能瞧的么?让你伺候,就领着公主吓跑啊?赶紧伺候公主回宫啊!”说完又着急忙慌去张罗了。
“公主,您回宫吧,要不李公公又好说奴婢了。”一旁的奴婢劝道,声音有藏不住的害怕。
“回吧。”不想为难婢女,我便往宫里走去。
刚走出不远,回头忽然看见了一个面熟的小皇子,我也有些奇怪,便停了下来看过去。只见他四五岁的年纪,软萌的模样,躲在墙后,眼睛通红,像是下一秒便会有盈盈的泪流下来。我们对视时,我深刻的看见了这个小小的人儿眼中那无尽的悲伤与无助。
良久,他猛然被另一个老太监一把抱起来,匆匆的往深宫的另一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