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现时的心情不能说很差，但肯定是不好的，汗阿玛能点他扈从东巡，这当然是好事，也更加让他认定了，汗阿玛之前会那样对他，就是在磨砺，于是这一次的东巡，他的言语持续的减少，表情也越来越向没表情转化，倒让康熙看过来的眼神中带出了一丝无奈，四阿哥明白，这是汗阿玛觉得自己矫枉过正了，但过正也是一种态度，这才能表示出自己对汗阿玛评价的重视，而他在处置事物时的严谨和严肃，也得到了汗阿玛的赞许。
不想就在四阿哥着力表现的时候，京城却传来消息，他的大女儿夭折了，当时她生下来、尤其是后来李氏跟着生的也是女儿的时候，四阿哥是有些失望的，但想到自己已经有嫡长子了，弘晖长得又比和他同龄的其他孩子要强，看起来也是聪慧的，失望就没那么大了，倒因为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女儿，而另有了一种感情，不想自己一趟东巡，这孩子就没了。
再听说宋氏因激切过度以致撞伤头部昏迷不醒，四阿哥本来还暗自叹息了一下，觉得宋氏之前虽犯下了错，但这份母亲的情怀总还是可取的，若是她醒过来了，自己也该给予些安慰，以缓解她心中的伤痛，可现在这宋氏醒是醒过来了，却全然和自己想象的不同，倒是一旁的李氏还有几分样子，只是二格格却是好好的，那她这个形态，又是为了什么？
“你们下去吧。”四阿哥挥手打发着宋氏和李氏，现在他没心思理她们，本来还想安抚宋氏两句，此时也没心情了。
“是。”李氏垂着眼睛，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就向外退去。
“是。”宋氏也应了一声，却是抬起眼睛，目光迅速的在四阿哥身上打了个转，这才退身离开。
讷敏心里一晒，看起来这个宋氏的心思可是很活泛的，也亏了这些日子她在自己面前还总做出一副“我只管听您的，绝不会去争宠”的样子，只是，这暗送秋波之事，可不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能用的，用也是有技巧的，还是那句话，眼睛灵动是好事，但太活了就显得轻浮了，四阿哥这时候正在求稳、求沉，却见到了这样子的宋氏，而且还是在夭折了女儿之后这样子的宋氏，也就难怪他现时的心情有些不好了。
“爷，先把衣服换一换吧，”讷敏走到四阿哥面前，一边为他解着绊纽，一边柔声说道，“爷可能还不知道，宋妹妹她，患了失魂症了。”
“失魂症？”四阿哥对这个病症名并不熟悉，但却又觉得好象听说过，正在沉吟间，讷敏已经开始解释了。
“就是前事已经尽忘了，”讷敏将四阿哥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侍候的倚云， “可能是她被撞伤的是头部的原因，宋妹妹醒过来之后，不只是不记人了，以前的事儿也全都忘光了。”
“规矩礼数也全忘了？”四阿哥想起宋氏今天行礼姿势的不够流畅，以及一些不够规矩的举止，不由得皱了皱眉。
“看起来是这样的，”讷敏一边为四阿哥穿上她事先选好备着的衣服，一边点了点头，“我已经派了两个嬷嬷专门去重新教她，因时候短，虽只先学了行礼、走路等一些基本的东西，到底还是不够扎实，在爷的威仪之下露了怯，不过，能学到这般，宋妹妹也算是刻苦了。”
换好的衣服的四阿哥走到主位上坐下，并示意讷敏也坐下来，“你是为了大格格的事儿，才帮宋氏说话的吧？”
“说起这事儿，我还要向爷请罪呢，”讷敏先从双碧手上的托盘中端下一碗茶，双手奉到四阿哥面前，“大格格夭折，宋氏因激切过度以致受伤昏迷，都是我这个嫡母和福金没照顾好的缘故。”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吗？坐吧，”四阿哥接下了茶，又叹息着说道，“大格格去了，你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是啊，这是咱们第一个女儿呢，”讷敏唏嘘着说道，“所以对宋氏，我自然也难免会多体谅一些，更何况，她得了这个病，本也需要一段时候的重新适应和学习，咱们也不能要求得太切了。”
“这事儿，你就看着安排吧。”四阿哥这时候也想起来了，曾经听说过的失魂症好象是这个样子的，没想到却是发生在自己这儿了，既是这样，宋氏之前的行为也就能理解了。
“将前事讲给她听，并安排人让她重新学习规矩礼仪，这些事儿我都能安排，”讷敏笑着应承下来，却用眼示意着屋里的其他人退下，“但有件事儿，却是要告诉爷知道的。”
四阿哥见讷敏如此举动，也有所注意，将饮了两口的茶放了下来，等着她进一步的说明。
“我对失魂症这个病，是并不了解的，”讷敏微皱着眉说道，“先前御医只说是会忘事，还说有可能会很快想起来，也有可能永远也想不起来，但却并没有说性情和心思也会有所改变。”
“你接着说。”四阿哥的眉也皱起了。
“宋妹妹虽然将前事尽忘，”讷敏依言继续说道，“连自小学的规矩礼仪也跟着忘了干净，但却多了些心思，爷请过来看，”讷敏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箱子放到炕上，打开来一样一样取出来给四阿哥看，“这都是宋妹妹送给我或是弘晖的。”
四阿哥随手捡起几样来，听着讷敏介绍用途，也别说，虽然模样有些怪，但有几样还真是有些巧思，又指着一个里面絮着棉花的动物形状的东西问讷敏道，“这个，是狗吗？”
“是的，”讷敏笑着点头，伸手取了那样东西过来，递给四阿哥，“这是宋妹妹给弘晖的，虽有些夸张和失真，倒也另有一番趣味，爷觉得呢？”
“不过是哄孩子玩的东西，”四阿哥没接那个东西，“我有什么好觉得的。”
“虽是孩子的东西，但大人看着也觉得有趣，这就难得。”讷敏将那东西放到炕上，又让着四阿哥坐下，“爷，咱们现在不是正要开源吗？”
“你是指这些？”四阿哥指了指炕上的东西，“你要用这些赚银子？”
上次去看的府，虽然最终并不属于他们，但四阿哥却在兴致勃勃的与讷敏谈起各项修造的时候，意识到了应该多积累些财物的重要，也想到了事情宜早不宜迟，要开府的可并不只他一个，动的晚了，可就没什么好进项了，当然也不能动得太明显了，更不能动得太独了，那样不只是会让自家兄弟不高兴，汗阿玛也不会喜欢的。
所以，在让乌喇那拉家和自己的门人小心捡选着既不能争了太子和大阿哥的先、自己也要占先机之势的产业的同时，四阿哥还让他们多注意一些表面上看着不显，但内里却很有发展的所在，就此，乌喇那拉家和讷敏也提出了一些建议，多半都还不错，却不想讷敏连小孩子玩的东西也打起主意来了，就这些玩意，家里就能做了，还用花银子买吗？
“爷也别小瞧这些，”讷敏对四阿哥笑着，“也别看它们做起来简单，差不多的人家都能做，可象衣服、鞋袜之类的东西，又是哪家做不得的呢？却照样有人卖，也卖得很好，宋妹妹弄出来的这些东西胜在样子新奇，就算大家不愿意在小孩子玩的东西上花钱，更有象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放心孩子用外面的东西，或许也可以想想看能不能将这些样子用在别处。”
“看来你还真是为这些费心思了。”四阿哥虽仍旧不以为然，觉得就算这个东西可行，所得之利肯定也是不大，但见讷敏为自己的一句“开源”就如此用心，连这等小处也不放过，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其实用这些东西赚银子的事儿，不是我想出来的，”讷敏却笑着说道，“是宋妹妹说，女人和孩子的银子是最好赚的，我是不知道她这话对还是错，只是我用它挣的第一笔进项，却是男人出的。”说到这儿，讷敏又去取了一个小盒子过来，打开给四阿哥看，却是一方镇纸，上面所雕的图案正是取自于宋氏给弘晖的动物造型，但却有所修改，保留下了童趣，却删减了过于与人想象的表情和动作，让其更趋近于自然。
“我觉得这个样子挺有趣的，”讷敏将那方镇纸取出来，摆到桌面上，“又想着弘晖再过些时候也该开蒙了，就想先给他备一个镇纸，也算是我做额涅的一番心意，结果还没等将样子交给造办处呢，就先让五格见了，死赖活赖的非让我再给他画一个，而弘晖的这个，就由他出银子一并做了，结果他的那方却是刚拿到手，才用了一回，就被十弟换过去了。”
四阿哥拿起那方镇纸，在手中把玩着，他本来觉得这些样子虽然新奇，到底失之稳重端厚，做出来的东西只怕人们只会觉得好玩，并不会真愿意往自己身上和家中用，可若是做为镇纸和摆设，则又是不同，而讷敏将这样式一改，又将原有的浮薄之气去掉，意境也跟着出来了，要是照着这个方向下些功夫，虽未见得能有多大进项，赢利却应该是没问题的。
“当然，”讷敏对四阿哥笑着说道，“这外面产业上的事儿，我是不懂得多少的，不过是把自己想到的、听到的或可有用的东西说出来而已，能做不能做、能行不能行的，还得爷来做决断。”
“并不是不能做的，”四阿哥觉得讷敏费了这些心思，自己也该有所表示，“等让他们先商量看看。”
“既要商量，那还有些东西，也是宋妹妹想出来的，”讷敏又拿出几张纸来，“她不是说女人与孩子的银子是最好赚吗？那些玩的东西是给孩子，这些却是给女人用的，是她想出来的制做面脂和香露的方法，我记下了，爷也让他们看看能不能用吧。”
“这是制做方法？”四阿哥接过去大概一略，就随手扔到了一边。
“宋妹妹说，”讷敏微笑着说道，“她现在只大概有这么个想法，具体怎么弄，还得再琢磨，若是能将她所要的东西都找齐，让她多试几回，应该是可能成功的。”
“她怎么会想起来弄这些个的？”四阿哥淡淡的问道。
“宋妹妹说，”讷敏继续笑着，“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自当要为这个家出力。”
“这事儿你怎么看？”四阿哥看着讷敏问道。
“宋妹妹有这份心意，当然是好的，”讷敏回看着四阿哥，“若是她想出来的东西能用，也真能帮到爷，我自然是乐不得的。只是，”讷敏面上的微笑稍敛，眉间轻蹙，“她现时的性情和心思很有些跳脱，倒让我不禁有些担心，在咱们这儿倒也罢了，大家知道她有病，都会体谅些，若是到了外面......”
“她哪里能到外面？”四阿哥直接说道，“既有病就要好生静养，正好也把以前忘掉的规矩礼仪都好好的学起来。”
虽然宋氏弄出的东西，是有可能会赚到些银子，但自己另有许多其他的路子，并不用她来尽这份心，也没有人要求她出什么力，把忘掉的那些规矩礼仪赶紧学好，这才是宋氏当前最应该做的，可是她却正事不想，偏要走捷径歪路，四阿哥觉得讷敏的提议很对，你既愿意弄这些，那就只管在院子里弄吧，规矩礼仪，也还是要继续学的，而且还要学好，毕竟有些个场面，还是需要她在场的，至于她弄出来的东西，若真能用，当然也是要用的。
本来四阿哥是只限制宋氏不准出东三所的，可等到他问过了相关人等，知道宋氏对大格格并未悉心照顾，甚至还可能有所疏忽，这就已经够让他生气了，虽然宋氏现在得失魂症了，不记得前事了，但不记得，并不等于自己就可以原谅了，而醒来之后的她，却还不如没得病之前。
以前的宋氏，心里虽然也有算计，分寸却还是知道守的，现在的她倒好，醒来后要问前事这很正常，打听自己的时候多了些也没关系，她是自己的女人，打听自己也是应当，可是除了自己以外，她还打听自己其他的兄弟们，甚至是汗阿玛，这就让四阿哥很难以接受了，幸亏她只是在东三所打听，这些话讷敏也全都给压住了没传出去，否则谁知道又会因此惹出什么事儿来。
怪不得讷敏说她性情和心思有所改变呢，也难怪讷敏会担心，恼怒外加后怕的四阿哥，对宋氏在静养的基础上，又更加上一层禁令，连日常的请安都给免了，这静养实际上已经是等同于禁足了。
“这里面的厉害，教规矩的嬷嬷们已经跟宋妹妹说清楚了，”讷敏听说了四阿哥的处置之后，解释着自己为什么没象他一般将宋氏圈起来的原因，“宋妹妹也很深刻的体会到了，相信以后她应该不会再犯了。”
“她居然想要利用你，你就不生气吗？”四阿哥也觉得宋氏不会再犯了，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会送命之后，只要不是傻子都不应该再犯了。
宋氏想争宠，这没什么，想靠着讷敏争宠，这也没什么，若她只是依附于讷敏，讨好于讷敏，四阿哥并不会介意，反而会觉得她懂事，可宋氏却是通过讷敏来向自己提供赚钱的法子，而在通过讷敏的同时，她还要防着讷敏，防着讷敏会贪她的功，所做的那些新奇的东西，她是在请安时当着大家的面儿送的，而那面脂和香露的方法，却又弄得不清不楚，只能算是一个构想，要想做的话，就必得找她问清楚，这摆明了是拿讷敏当进身之路嘛。
“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倒是觉得应该高兴呢。”讷敏对四阿哥盈盈一笑，“宋妹妹能如此用心的来讨好爷，足以证明爷是多么的优秀，而她会选择通过我来达到目的，也说明在她看来，我在爷心里是有地位的。”
“什么在她看来？”四阿哥瞪了讷敏一眼，“那你自己看来呢？”
“我倒是也想这么说，”讷敏微微泛红，眼中带着感动之色，却又冲四阿哥调皮的眨眨眼，“又怕爷说我脸皮厚。”
“厚与不厚，我掐一掐就知道了。”四阿哥伸手过来掐讷敏的脸颊。
讷敏伸手迎了过去，将四阿哥的手握住，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爷，我并不生宋氏的气，当然，要说我喜欢她，那也是没有的，现在咱们先看她一段时候，如果她真能对爷有用，能帮到爷，那么，我会喜欢她，不过，话也说在头里，若她真是没规矩太过，我可也不会容情的。”
见四阿哥虽然恼怒，却也只是将静养变成了禁足，讷敏就知道，他对宋氏现在的转变也起了观察之心，准备先看一段时候再说，讷敏之前能将宋氏的主意全盘告诉四阿哥，此时就不会横加阻拦，也主动将话说出来，却也并不一味示柔，讷敏也不担心宋氏会就此而受宠，四阿哥对她的印象已经是差极，想扳回来可是不那么容易的，即时她真的对四阿哥有用处，以四阿哥的性子，也不可能会因此就受她的挟制。
果然四阿哥跟着道，“谁让你容情了？没规矩当然要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