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浓时,李婆婆指着正堂右边的第一间屋子跟李悬说:“你就住那吧。”然后就进了堂屋旁边的正房,再不见出来。
屋里的摆设和堂屋一样简单,一张床,一个长凳,一个矮柜。
床上铺着一床暗黄的棉被,上面压着个看起来很是硬实的木枕,床对面的墙上朝着院子里开了一扇窗,一排长木条将外面的院子分格成一块块的。
李悬在床边的长凳上坐下,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盯着墙角的绿芽发起了呆。
跑了一天,满身尘土,想洗个澡。
动了动暴露在空气中的大脚趾,脚上的鞋也在两百里的路程中磨了个头穿底穿。
还有,肚子好饿,食欲已经快要掌控大脑。
想恰饭,但是口袋没有钱。
今天一整天过得,太紧凑了,他可能是有点累了吧,竟然在这干坐着琢磨吃穿。
坐直身子扭动几下脖颈,李悬努力找回大脑的控制权,卷起衣袖准备自力更生。
他是跟着姑奶奶来修行来的,不是来给人家当孙子等着被照顾的。
四通城的城门几乎从不关闭,从早到晚。这里的街道也从早热闹到晚,每天万家灯火与晨光夕阳无缝衔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不夜城。
李悬就着灯火与月色,出城去附近山林里给自己打了只野鸡。
现在的他,不光目力远胜从前,听觉也尤其灵敏,动作更是敏捷,抓一只野鸡比预想的快了许多,不足一言。
刚准备离开,就见不远处有只兔子在杂乱的草丛荆棘间飞快地奔逃。
李悬捡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在手上颠了颠,眨眼间手腕一个用力将其甩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远处那肥硕的兔子已然被一击毙命。
回去的路上,他还顺道扛回了一捆柴。
回到院子,将兔子和野鸡的皮毛处理干净后,李悬去井里打了两桶水开始下厨。
灶台上一应油盐酱醋俱全,他洗干净手就开始在灶前大显身手。
若是善于发现乐趣,在做任何事时都可以使自己愉快享受。李悬就很享受亲手做出美食自己品尝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是以他的厨艺其实很不错,但他也并不喜欢将自己整天困在厨房里早中晚餐连轴转。
这两者并不冲突,不是吗。
夜色中的这方小院很是幽静。
似乎隔音效果莫名的好,李悬在这边闹出的这些动静,丝毫没有惊动正房的老太太和住他隔壁的林骄子。
烧好的鸡和兔子,分量十足,共得了满满两大碗肉。
李悬盛出自己的份量,将两碗剩下大半的红烧鸡兔肉放进堂屋那张饭桌上。
他出门前原本还想看看那烤鸭有没有剩的给自己充充饥,结果只看到了一碗没来得及收拾的鸭骨头。
谁知端起碗准备拿出去倒掉时,他竟发现这碗鸭骨头还是热的。
随即一想便猜到了这张看起来甚至有些破旧的饭桌,大约是有保温功能。
他估计,把菜放这桌上,估计不会坏,起码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坏。
现在才是夏末,天还热得很,菜十分容易馊了。
因为知道家里有这桌子,他才决定多打了那兔子。
可以留着明早他和骄子一起吃。
看老太太那样子,约莫是辟谷不进食的吧?
吃饱喝足,给辛苦了一天的自己烧了整整一大浴桶的洗澡水,将他扛回来的一捆柴都用了个精光。
没错,他在旁边的杂物房里发现了一个很大的浴桶。
扒了衣服往里一坐一靠,热气晕着四周弥漫开来,暖意放肆地侵袭四肢百骸,全身都在叫嚣着一个字:爽。
第二天清晨。
太阳还只见光不见影,他就被李婆婆从浴桶里一把抓住胳膊提溜起来。
十二三岁还没长开的少年小身板,在道行高深的老太太面前真是不够看。
李悬睡眼惺忪:我是谁,我在哪,你干嘛?
随即一个激灵。
娘哎,你儿子被一满脸褶子的老太太看光啦。
李婆婆一脸看孙子的严厉表情:“玩了一晚上还不修炼?”
李悬使劲往下蹲,想坐进水里,奈何他吃了重阳果引气入体后增长的力气在这姑奶奶面前毫无用处,索性也就不躲了。
个姥姥的,我一个小老爷们儿的,还怕被你一个老太太看不成,看看看,使劲看。
嘴上却说着:“修,马上修。”
李婆婆这才松开他的胳膊,又丢给他一套崭新的衣服鞋袜:“赶紧穿好衣服出来,敢磨蹭我抽你。”
李悬扯过桶边搭着的毛巾正要擦身,突然意识到,这桶洗澡水还是热的?
看来,这浴桶跟那饭桌差不多,也有保温功能啊。
——
于是这天一大清早,李悬就开始了他的正式修炼之路。
还是院子里,只是这回没有太师椅和茶案,只有两个黄旧的蒲团。
李悬学着对面李婆婆的打坐姿势在蒲团上盘腿坐下。
见他坐定,盘坐如钟,背直如松,李婆婆暗暗点头,随即表情一肃正色,声音忽然浑厚庄重,似是重重叠叠,不能辩其音,却又仿佛能在脑中听得真真切切,
“三千世界,万千道法,世人穷极一生不得其一。
李悬,你想修什么道?”
说完,她便合上双眼,并不作催促。
李悬垂眸,长长的睫毛直直盖下一片阴影,将他的神色掩藏其中。
他想修什么道?
他也不知道。
过去的李狗蛋只是憧憬、向往,而现在的李悬,开始就是为了找解除鲤鱼精那成鱼神通的办法。
可是说起来,其实每个人活着,都是在走自己的道。
正义之士志在锄强扶弱,苟且之辈向往碌碌安生,浮躁之人叫嚣功名利禄,志高之者独奏曲高和寡……
而他李悬的道,又是什么呢?
这是个光怪陆离,弱肉强食的世界。
他无意犯人,也不想有人犯他。因为,他不愿被人欺,却也不愿手染鲜血,剥夺他人生命。
可这不是以他的意志所能决定的。
毕竟每个世界都一样,君子不多,小人不少。而这里,却是个没有大体上统一的道德标准以及法度法规的世界,谁也不知道谁会突然视你为仇敌要欺凌你、抹杀你。
这时,远方的天空上,明亮的太阳终于缓缓升起。
暖黄的晨光洒在院中,铺在李悬身上,晃眼一看他的轮廓,仿佛还散着光晕。
李悬抬眼,连睫毛上也勾勒了金光。
“我修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