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辽阔的土地上郁郁葱葱,只零星几处炊烟,在山林的包围中袅袅升起。
偶尔几只飞鸟穿林而出,又消失在山间。
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崖上,躺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人,如果不是侏儒病,那就是十二三岁的人类身材。
衣衫褴褛,面朝下一动不动的趴着,身下是溢出的好大一滩血,红得隐约有点发黑。
四周说不出的静谧,阳光都不敢晒得太用力。
一阵山风吹过,仿佛还能看到那血滩愉快地漾起涟漪。
这是一方比较平坦的石地,周围都是草木土叶枝,只有这石地上是血红的,仅在几处裂缝中抽出几根小草,上面缀一二朵小黄花。
叶消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朵小黄花,超清放大版。
他还能看到上面缓缓爬动着两只小小的不知名的虫子,茎上一只,蕊上一只。
而下一秒,脑子里却仿佛炸开了一般轰隆一下被灌进许多东西,那天灵盖都要被掀起来的舒爽感让他再度陷入黑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眼前还是一模一样的那朵小黄花,只是上面的两只虫子不知所踪,目之所及的光线并没有变暗,天气依然晴朗,阳光正好。
一双长得有点奇怪的白底黑布鞋出现在他眼中,正踩在他面前那朵小黄花后的土地上,压倒许多根杂草。
没错,就是突然出现。
要不是他太久没有体验到用眼睛看这个操作而使劲睁着眼,他都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一眨眼错过了这双脚的出现。
气氛诡异而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上方传来那双脚的主人的声音,有点苍老,有点沙哑。
“竟然还活着……”
像是为了证明对方说得没错,叶消觉得喉头一阵痒意席卷而来,忍不住咳出了声。
待他咳了几声停下后,对方又出声问道:“你叫什么?”
几乎不经大脑思考的,他下意识就回答道:“李狗蛋。”
呸。
什么李狗蛋。
叶消愣了愣,他什么时候叫李狗蛋了?
然而转念一想,是了,他是叫李狗蛋来着。
他已经是李狗蛋十三年了。
在没有叶消的记忆的时候,他已经在这片跟地球完全不同的土地上生活了十三年了。
有不一样的父母,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经历。
“姓李啊……那就是了。”那人又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
“还赖地上不起来,你要在这过夜?”
……他这是不起来吗?他这是起不来!刚才这双脚凭空出现的时候他就被吓得想跳起来,可惜全身酸痛无力,实在是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他并不打算搭理这诡异的人。
只听那人冷哼一声:“听说这重阳果有洗筋伐髓重铸肉体之效,但再如何洗筋伐髓重铸肉体,这都半个时辰了,你也该休息够了,赶紧起来,再磨蹭我抽你!”
李狗蛋一言不发,埋头咬牙,硬是撑着全身的酸痛无力,手脚并用从满是血的地上爬起,好不容易直起有些摇晃的身子,也顾不得一身黏糊糊,一抬头就看向那人。
……原来是个跟他差不多高的老太太,看起来得有七八十了,斑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木簪稳稳盘在脑后。
看着地上的血,李狗蛋略为疑惑,听这老婆婆刚才说的一套一套的还挺懂行的样子。
“嗯……”他凭记忆适应了一下说话的方式,捋直舌头礼貌疏离地尝试开口:“您好,请问……”
刚想跟她询问一下,结果却被人家给打断了。
“闭嘴。”
李狗蛋乖乖闭上了嘴。
哦,不给问算了。
这老婆婆撇了他一眼埋汰样,眼角嘴角满是嫌弃。
“先走再说。”转身就走。
这么一大滩血,再待下去谁知道会把些什么东西吸引过来。
李狗蛋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悬崖,又看了看自己十三岁的少年身体,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身上的酸痛无力之感已经去了十之七八,而后抬腿跟在了老婆婆身后离开了这里。
他是李狗蛋,一个生存在这西宇界里,一不小心多了一段记忆的乡下少年。
他单独作为叶消这个人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
李狗蛋跟在老婆婆身后来到一处冒着热气的水池旁。
厉害了,这山里竟然有温泉。
还没等李狗蛋发表什么想法,他就被那老婆婆一把提溜起来丢了进去。
随之是半叮嘱半警告的一句:“赶紧把自己洗干净,换好衣服到前面找我,别乱跑。”然后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李狗蛋只看到刚才老婆婆站的地方附近的一块大石上,摆着一叠青灰色的衣物。
他明明记得这老太太一直是两手空空啊?
算了,无所谓。
茂密的山林中,这汪温泉在这里温暖宁静。
时近正午,日光穿过茂盛荫绿的枝叶撒下一池斑驳的金灿灿,置身其间,周身浸泡在暖烫的水里,周围弥漫着淡淡的水汽裹着泥土的味道,李狗蛋混浊了一上午的脑子才终于清晰沉淀下来。
将身上的脏衣服扒了丢一边,把已经乱糟糟的发髻松下,在水里打散清洗好一会儿,头发才算勉强干净了。
身上就好说了,除了糊上的血渍,摸起来滑溜得很,随便搓两下就行。
热气熏人,他就背倚石壁仰着头枕在池边,望着斑驳的光与叶发起了呆。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人可以通过修行获得长寿与法力,其中大能者更是上天入地,移山倒海,无所不能。
世人将其统称为修真者。
当然,这些都是从前他从偶尔路过的外乡客们那听说的。
他只是附近一个小村子的村民,初次听闻,他也对别人描述的所谓修真者向往无比,可是当故事尘埃落定,他还是那个村里第一能干、第一俊俏的乡村少年。
每天依然要上山打柴打猎,下山背水种田。
渐渐的,他也可以做到像村里其他长辈们那样,笑对山外客,对见所未见的修真听听乐乐就算了。
可是爹却在他心里马上就能够不再起半点波澜的时候,温和地抚摸着他的头顶问他:“狗蛋,你想修行是不?”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但是他,很向往。
然后他就听到爹说,
“你可以想。”
他说:“别学村里的人,只要你想,以后有机会就努力去做,人活一辈子,就是为了“你想”。”
娘亲也在旁边温声附和这个跟村里人都不一样的爹:“只要你想做的事不违背良心,不伤天害理,爹娘都支持你。”
以前他只是以为他们家是外来户,所以爹娘和村里人关系一般,来往不多,平日里不过点头之交,人情往来是少之又少,只是跟邻里几家亲善人家偶尔走动,然而他也还是觉得这种往来依然隔着点什么。
那天之后他才知道,形成这种关系,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种区别,叫碎石与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