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大地上热闹又繁华,钢铁合金拼装而成的车辆在宽敞的漆黑道路上如风般驰骋。混合的砂砾堆砌而成的高楼深入云端,在上面对着天空伸出手,仿佛星辰都触手可及。”
“而在遥远的穹顶之外,凡人制造出的天眼没日没夜地环绕着这个世界,俯视大地,监管着地上角落发生的每一件细微之事。人们只需要坐在家中,连接上一种名为‘网络’的奇特概念便能知晓遥远彼端正在发生什么。”
“无翼之物也能翱翔蓝天,无鳃之物也能探究海底,月亮的背面从此变得不再神秘,太阳的伟大人类也能比拟。”
“在那个时代,人所在之处便有光明,人工制造出来的照明耸立在星球表面的每一处,不需要太阳的光辉,人类凭借自身力量也能为世界带来光明。”
“那个时代充满了无限美好与欢笑,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犹如远古巴比伦时期身处通天之塔上一样紧密,每个人都可以用不同但相通的言语描绘未来可期的美好……”
顺着绳索滑下深渊时,尼禄不知为何突然回想起了姐姐维娅曾给他讲过的睡前小故事。
这些故事伴随着他度过了整个童年,现在他已成年,依然还觉得是那么有趣。
在排除掉讲故事的人是自己最亲爱的姐姐这一因素后,尼禄觉得,这大概是因为自己向往故事里的那些奇特事物,所以才会对过去那么执着向往吧。
尼禄抬头望向天空,微弱的光线透过他进来的洞口撒在半空,洞外的天空看起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而低下头,环顾四周,周围一片黑暗,这无光之所就像一口深井,狭隘、黑暗……仿佛是在隐喻现在的人类,只能苟活在狭小的庭院中,对外面世界的广阔一无所知。
人类是何时从支配世界的霸主变成如今这样只能缩躲在弹丸之地苟且度日的弱势群体的呢?
从百年前?从千年前?还是说人类过去根本就没有辉煌过,维娅所讲的故事仅仅只是故事?
尼禄不相信那些只是故事。
虽然他对过去的真实一无所知,但他相信,维娅所讲的并非只是故事,而是过去确实存在过的真实。
但,如此肯定后,他立马又有了新的疑惑。
过去的世界真的如维娅的故事里说那样,人类掌控了雷电,可以在玻璃瓶里培育出生命,隔着几万米也能如面对面一样交谈吗?
这些疑问让尼禄不禁在这黑暗之地低声自语了起来,但在这连光都显得零弱的地方,无人可以应答。
尼禄自己也无法回答,所以他决定去寻找答案,这也是他此行,或者说乃至此生的目标。
还记得大约是两年前,他正好满第十五个周岁,来往于各个庭院的商队给他带来了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因为尼禄是一个庭院的合法继承者,所以这份礼物便显得有些别出心裁——一块刻有旧世界文字的石碑。
即使尼禄当时尚且年幼,但大人们就已经知道要讨好这位少主人,而他们也知道,这位少主人对旧世界文明非常向往,如痴如醉,所以从尼禄小时候起,他们便费尽了心思想要在这位小主人的童年记忆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好在将来能从中获益,所以他们送给他的礼物都是投其所好,具有浓厚旧世界文明气息的东西。
从大到一整面都涂画着奇怪符号的砖墙,到小到指甲一般袖珍的琥珀制品,这些人但凡发现了什么新鲜东西,便会囤积起来,等到尼禄生日,就一股脑地往庭院里拉来。
也是托了这些殷勤者的福,“云泽”这个美丽的地方的一角总是堆积着垃圾堆一般的山堆,不过这山堆倒也发挥了一点作用,让年幼的尼禄小小脑瓜里累计了相当丰富的旧世界文明知识。
到现在,即使是专业人士,在尼禄面前也不敢拍着胸膛宣称自己比这个孩子对旧世界文明了解的更多。
因为尼禄只花了两年的时间,便破解了那块残缺的石碑上的信息——那是一段介绍某个地方的文字,其中提及了一个地名。
在海量文献中翻阅查询,反复对比确认无误后,尼禄找到了这个地方,并准备将这个地方当成自己精神上的“成人礼”的洗礼之地。
他决定独自前去那个地方,只身一人,不带守卫。
当然,这是一项非常冒险的决定,他贵为庭院的少主人,想要独自一人前往荒野是不大现实的,就算他小小的胸脯中蕴藏着大大的勇气也是一样,在这个时代,一位庭主之子代表的份量太过沉重,何况一个孩子独自出现在荒野上大概率会被无情的猎手撕成碎片。
猎手无情,其他人则更甚,所以尼禄需要一个极其正当的理由来离开。
而有什么理由是比“身为庭院未来的主人,想要随贸易队去别的地方体验学习经济是如何流通的”这个理由更加正当呢?
于是尼禄就在大家欣慰的目光注视下登上了前往石林的车队。
当然,走到一半他就和贸易队分别了就是了。
因为贸易队的队长与他有一点“友谊之情”,所以之后的事都不用他操心,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替他准备了替身,而这个替身会帮他应付一切。
躲在路边的草丛中目送着车队离开,尼禄深深体会到,谄媚者有时候也是一个相当可靠的助力。
当车队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后,尼禄也开始正式向荒野进发。
离开商队,再徒步跋涉四天,尼禄跋山涉水,经过千辛万苦,见识到了各种各样以前从未见过的奇特风光,然后终于到了石碑记录的那个地方——一片被绿色覆盖了的林地的深处。
如果不是特地补习过专业知识,恐怕在见到这片林地后尼禄就要沮丧的返程了。
但幸好此行他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无论是物资还是专业知识,都好好的携带于身。
出发前他特意找过地质学家咨询过一些信息,问:
如果坐标无误,但目的地却没有应有的建筑,而是一片生机盎然,该如何判断建筑是否埋在其下?
地质学家说:
“要分辨土地中是否埋有建筑有很多方法,但大多都很复杂,所以如果要用一个简单的方法来判断的话,就从初生演替上着手。”
“通常来说,越容易蓄积水分的地方初生演替的阶段就越后期,先人们曾推平了这个星球的每一寸土地来建造人工建筑,这些人工建筑又通常都是以‘混凝土’这种高强度的混合材料搭建而成的,不容易风化,所以有人工建筑的地方不容易发生初生演替。”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地方的地下埋有大规模的旧世界遗迹,那么该地的初生演替的阶段会远落后于其他的地方。”
古文明学家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尼禄耐心听完,从中筛选出对自己有用的知识。
也就是说,埋有建筑的地方通常会比没有埋建筑的地方初生演替要慢,因为混凝土建筑不容易风化,不容易为初生演替提供完美的土壤环境,所以如果一个地方周边一圈全部长满了乔木,而中心却还只是灌木丛,那就说明此处大概率是埋有东西的。
当然,专家还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要判断地下是否埋有遗迹还需要多方面考察才能得知。”
尼禄自动忽略了专家这后半句话,将其他话牢记于心,在来时的路上他无时不在向先人祈祷,祈祷自己到达目的地后看到的不要是一片乔木林,而是短短的草本灌木生布满地。
而先人们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祈祷,在这数百年间压制了此处的演替,也或许是埋在这里的遗迹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拥有了自我意识,迫切的想要被人发现,重见天日,总之,尼禄披荆斩棘,穿过茂密的树林到达目的地后,看到的只是些零散的灌木生长在这个地方,不由得松了口气。
歇息了一小会儿,他便心急火燎地拿出出发前准备好的工具开始对土地进行探测。
此行尼禄在不被察觉的前提下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筹备了一套工具,当然,大多数都是从云泽一角的那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这些工具有:
一把来自古研庭的考古用铁锹;一捆来自石林庭的有着“惊雷”之称的炸药;一柄铁堡庭锻造的圆头铁锤;以及一捆织雾庭编织的绳索,和合民庭生产的“干货”。
这些装备看似平平无奇,但如果要深究其是如何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云泽那个“垃圾堆”的,那可就是另一番长篇大论了,在此也不多做介绍了。
尼禄将这些工具摆了出来,清点一番,确定自己没少带什么,然后他拿起铁锹,走到一边,准备开始进行地质探测。
他探测的方法很简单,非常原始,就是把一根铁棍截成几截,然后绑上铁锹,再打入地底。
这是古研庭的考古队探查旧世界遗迹时常用的工具,据说先人们在探寻更为古老的文明时也会使用同样的方法,这也是「冲击日」后为数不多传承下来的技术之一。
“好嘞,开始吧!”
尼禄给自己打了气,然后将铁锹插入一个植被稀少的地方,用铁锤将其打入地下。
乒——乒——!
“一二!一二!”
一边喊着号子,一边使劲将铁锹打入地下,眼看铁锹一点一点没入土中,尼禄的心情也越发激动了起来,敲击的力道也越发得劲。
很快,第一根长管完全没入地下,但没有碰到任何硬物,尼禄早有预料会是如此,所以也没灰心,停下休息了一会儿,补充了一下体力,待体力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后,再在第一根长管的后面装上第二根继续。
因为要瞒着众人,所以此行尼禄只带了三截长管,如果这三截长管全部没入地下却依然没有碰到东西的话,那就只能换个地方了。
继续敲击。
第二根铁管也深深没入泥土之中,铁锹依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尼禄原本高昂的心情也不由得开始转变为躁急。
将最后一截长管接上,然后再次敲打铁管,眼看最后一截铁管也逐渐没入土里,尼禄躁急的情绪也越发显然。
在敲打铁管的过程中,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了起来。
砰、砰、砰——这是充满了活力的心脏强烈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这是铁锤敲击没入土地中的铁管发出的声音。
两个金属物体相撞所发出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是那么的闷沉,那么的微弱不可闻,就好像远在天边,如闷雷一般,沉闷、但却无法忽视。
砰!
一个沉闷的响声如炸雷一般突然炸响,将尼禄从麻木机械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他瞪大了双目,似乎还不确信,又敲击了一下铁管,又是“砰”的一声,短促沉闷的响声此刻在他听来就如天籁一般,将他逐渐沉入低谷的心情一下子重新带上顶端。
尼禄简直有些难以置信,他急忙将铁铲拔了出来,以确认锹上留下的痕迹。
是灰色的!
只见铁锹带出的土中夹带着少许的灰色粉末,尼禄见过这种粉末,在他的“生日礼物”中不乏旧世界的残垣断壁,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些灰色的粉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此行的目标,就在脚下!
没有什么是能比这些粉末更能鼓舞人心的了,尼禄兴奋的就要跳起来!但最终他还是按耐住心情,决定先挖开这里。
卸下两截长管,无视发酸的肌肉,尼禄挥舞铁铲开挖了起来。
很快,在一种“信念”的支撑下,尼禄挖到了铁锹之前触碰到的位置——说是很快,但也花不少时间,天色都已经有些发黄了。
然后一面灰色的墙壁出现在了尼禄的面前。
这个被深埋于地下数百年的建筑再次重见天日时看上去依旧如新。
光滑的表面,弧形的弧度,看起来不是地板的结构,而是天花板的样子。
尼禄费了点功夫将周边的泥土挖开,得以窥见其全满的一角。
看起来自己现在正处于中心区域,因为弧度都是以自己的脚下这个点往四周延伸的。
尼禄提起铁锹,然后落下,轻击墙壁,他想听照发出的声音来判断墙壁的厚度。
咚、咚、咚、咚……
最终,尼禄找到了一个稍显薄弱的位置,安置上了自己的究极武器——石林出产的“惊雷”炸药。
他将炸药紧密贴在这个薄弱点,并用土把炸药压实,只露出引线,再在引线的周围撒上一点助燃的火药,接着爬出洞坑。
爬出坑后,尼禄在周边收集了一些枯叶和干燥的树枝,用火石打出火星,生起火苗后,他将点燃的树枝抛入土坑中,然后转身就跑。
短暂的安静,随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有着“惊雷”之称的炸药成功被引爆,冲击掀起的尘土短暂腾空后便盖头砸下,跑到半路因体力不支而摔倒的尼禄避之不及,险些被掀起的土给活埋。
“啊呸呸呸!不愧是石林庭赖以生存的东西,这威力够大!”
尼禄一边把自己刨出来,一边兴奋地说,虽说他现在正吃了一嘴的土,但貌似还挺高兴的,恐怕他现在正觉得这时候吃到的土越多越好吧。
会这么想但不是说他有“食土癖”,而是吃的土越多,就代表炸药的威力越大,是这么个道理。
待到尘埃落地,尼禄吐掉嘴里的土后迫不及待的回到坑旁,只见先前他填上的土已经被完全掀开,露出了一大片的灰中带白的人工建筑。
爆破的中心,周边一圈都被火药熏成了漆黑,但是遗憾的是并没有被炸出一个能容纳一人出入的洞口,只是出现了一个小洞,大概只有拳头大,然后周围有些裂痕。
尼禄又有些失望,暗道所谓“惊雷”也不过如此,但现在唏嘘也没什么用,他再次下到坑中。
在下去之前,他在地面上选了个地方立起支点,把自己与支点分别绑在绳索两端。
尼禄拉着绳子慢慢地下降,在身体完全落在墙壁之前,他先试着踩了几脚,确定自己整个踩上去不会塌陷后,他才安心将身体的重心放下来。
尼禄来到被炸出的洞口处。趴了下来,将身子贴在地上,伸头往炸出的洞口里探去。
洞中的视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这也是正常的,不过尼禄惊讶的发现,洞中居然有微弱的风声。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错觉,但屏住呼吸后他发现,自己的额前发在微微的摆动!
不像是因自身动作而摆动的,他把头往下移了点,把头发放在洞口上方,然后他发现头发摆动的幅度变大了。
这表示什么?!
这表示这下面并不是完全密封的!这个建立于旧世界时期的建筑时至今日居然还有某处与外界相通!
发现了这一点的尼禄几乎是兴奋的要跳起来,他立马想要去寻找相通的地方,但他转而又一想,会不会并不是因为相通,而是建筑里的通风装置依然在正常工作呢?
他不太确定,这个令人兴奋的发现一时间却让他陷入了迷茫。究竟是去寻找那个相通的地方,还是费力破开这里,直接从这里下去?
不管哪个决定都需要花费时间,但就按眼前的来看,破开这个已经有些裂纹的墙壁比去寻找那个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通风口花的时间明显要少得多,所以最终尼禄决定,破开这面墙。
破开已经有裂缝的墙壁花不了多大功夫,即使是坚硬的混凝土建筑,也抵不过尼禄手中的大锤。
这个木质柄,顶端装有一个小圆球的锤子是尼禄身上携带的最重的东西,这一路带着它跋山涉水可不轻松,但它也的确值得尼禄带上它,无论是破墙还是自保,它都有用武之地。
一锤、两锤、三锤……尼禄抡圆了锤子,在第十四次砸下后,他脚下的裂缝已经扩散到了足够位置,他再一次挥动铁锤猛砸一下后,一个可供他进入的洞口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得不佩服,先人的智慧在这个建筑的外墙上便可窥见一斑,尼禄看见,砸出的洞口边缘露着手指般粗细的钢铁以及细若蚕丝的丝线,它们就像血管一样深埋在墙壁之中,支撑着墙体的结构,如果不是刚才用炸药炸断了其中的几根钢铁的话,恐怕锤上几天也锤不断其中一根。
不过感慨还是留着下次吧,将入口清理出来后,尼禄回到地上整理了一下装备,然后点上了一根火把。
他决定趁早下到洞中,今晚就在下面过夜。
所以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如果是让经验老到的资深考古学家来的话,他们肯定会先探测洞中的空气是否适合呼吸,有没有有害物质,然后再测探一下深度,最后再做决定。
但尼禄可不是资深的考古学家,他就是一个秉持实际大于理论的年轻小伙,将洞口破开后他几乎是立即便决定要下去,年轻人独有的冲动劲在他身上正值巅峰,不过好歹在下去之前,他还是往洞里面丢了一根火把,看着它落地,燃烧,殆尽。
火焰能够存在,就说明人也可以,在多数情况下这一点都是适用的,这起码说明下面有氧气。
而当尼禄沿着绳索往下爬后,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