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是故宫东六宫之一,建于明永乐年间,初名长宁宫,嘉靖十四年更名为景仁宫。1654年5月4日,康熙皇帝就出生在这里,此后一直为后妃居所。乾隆皇帝的生母孝圣宪皇后、咸丰皇帝的婉贵妃、光绪帝的珍妃,都曾在这里居住过。
景仁宫弄权的这位,是光绪的珍妃。清帝后妃中,曾有两人获得过“珍妃”的封号,一位是道光皇帝的赫舍里氏,一位是光绪皇帝的他他拉氏。他他拉氏,满族正红旗,祖父裕泰,曾做过湖广总督、陕甘总督,父亲长叙,是裕泰的第三个儿子。裕泰共有三子:长善、长敬、长叙,都很有名。长善官至广州将军,以广结名士而声名远播;长敬曾任四川绶定知府,死得早,但他的两个儿子志锐和志钧,均为晚清政坛的活跃人物。志钧过继给了伯父长善,于广州将军府广交天下名士;志锐则在光绪年考取进士,与于式枚、王懿荣、李慈铭、梁鼎芬同年,与文廷式等人相唱和,颇为世人所侧目。早在光绪三年,长叙就官至户部右侍郎,本来前程看好,却因为在康熙帝忌辰嫁女,遭到邓承修的弹劾,从此家居,不再做官。光绪十五年,珍妃初入宫时,才刚刚十三岁,尚未成年;而皇帝也才十六岁,立为皇后的桂祥之女,慈禧太后的侄女叶赫那拉氏,却已经二十一了。从清宫所存照片上看,珍妃显然要比骨瘦如柴的隆裕皇后,漂亮很多。她从小随伯父生活在广州,很见过些世面,喜欢照相,爱女扮男装,穿奇装异服。又一直跟着江西才子文廷式读书,能诗会画,据说字也写得不错。很快就在后宫专宠。慈禧太后一开始,也是很喜欢她的,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又聪明伶俐,生性乖巧。人前人后常夸她漂亮,又夸她穿衣裳好看:“这个颜色,也就你能穿,旁人,压不住!”
慈禧太后所说的颜色,是粉红色,珍妃的皮肤,是所谓的“有钱难买水颜色”,因为水灵,才压得住娇嫩的粉红。想想也是,珍妃的姐姐瑾妃,又能比枯瘦的隆裕皇后,好到哪里去呢?少年天子心仪如花少女,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都以为后宫嫔妃,必是美人,其实是个误会。清宫后妃的来源,是在旗的女子,通过“选秀女”制度,为皇帝提供后宫人选。但因为种种原因,选中者未必美貌,也可能旗人女子,本来就乏善可陈。和为穆宗立后不同,为光绪立后,是慈禧太后一个人当家作主。三十一名秀女一选再选,最后留下了五位:一位是慈禧太后嫡亲的侄女儿,都统桂祥的大格格;其余四人,分别是江西巡抚德馨和户部右侍郎长叙的两双姐妹花。
当时慈禧太后面前的御案上,正中摆着一柄镶金玉如意,两边放着两对荷包。光绪满心想把手中的如意,递给德馨姐妹中的一个,因为按照“大清会典”,候选秀女被授予如意者,为统摄六宫的皇后;授予荷包者,封为皇贵妃或是贵妃。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慈禧太后的那柄镶金玉如意,是专为自己的侄女儿准备的,皇帝居然就拿着它,径自越过了居首的叶赫那拉氏,向着德馨的长女递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大气都不敢出。在慈禧太后几近狰狞的表情下,皇帝勉强把如意递给了桂祥家的大女儿,但为了防止将来“三千宠爱在一身”,影响自己侄女在后宫地位,慈禧太后毫不犹豫地从面前的绿头签中,抽出第二、第三支,往地上狠狠一摔,撂了德馨家两姐妹的牌子!
说实话,慈禧太后这一回,倒是真正为皇帝着想,因为照她的如意算盘,桂祥的女儿正位中宫,德馨家和长叙家的两双姐妹花一起留下来,两妃两嫔,岂不是冠绝前代的佳话?无奈慈禧太后的心思太深了,以至皇帝无法窥测。这造成了立后当日,母子间的重大冲突,而十多年来所努力营造的母慈自孝的气氛,也急转直下。
这时候的珍妃,还处于懵懂的少女时代,她敢于直接和慈禧太后对抗,是住进景仁宫之后。这之前,她一直住在翊坤宫西厢的道德堂,而姐姐瑾妃则住在东厢。翊坤宫是慈禧太后的寝宫,安排两姐妹住在这里,也是为了便于掌控。脱离了老太后的视线,珍妃日渐渐胆大,光绪二十年翰詹大考,就曾说服皇帝,要他面谕阅卷大臣,擢拔自己的老师文廷式为一等第一名。据太监修德明的回忆:“妃嫔在宫,无不艰窘。珍妃很好用钱,又常施惠于群监。近之者无不称道主子之大方。钱不足用,便想开源之道。”清制:妃一年例银300两,嫔一年例银200两。珍妃出手大方,对太监时有赏赐,又不知道俭省,以至亏空日甚。为了“开源”,她不得不通过手下的太监,卖官鬻缺。自海军捐例一开,清朝仕途渐滥,实缺道员的出身,往往不堪追问。而且即令出身科甲,且有很强的奥援如曾国藩女婿聂缉规者,想要补“上海道”这样的肥缺,也非行贿不可。文廷式就当面恭维他“直上扶摇九万里”,暗讽他是九万两银子买此一缺。聂缉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得知文廷式大考得了一等一名后,立刻飞书恭贺,贺词是“一洗凡马万古空”,算是以牙还牙。
聂缉规的后任鲁伯阳,前后花了七十万两银子,才得补上海道,结果未及上任,就被两江总督刘坤一弹劾下去了。鲁伯阳愤而出家,做了道士。因为有利可图,当时太监中最有势力的如慈禧的掌案太监王俊如、奏事处总管太监郭小车子、奏事太监文澜亭等人,均染指其中。珍妃也就肆无忌惮,放开胆子索贿受贿,以补日用之不足。据说慈禧派人在景仁宫,搜获一个账本,上面记有珍妃卖官所得的银子。她怒不可遏,立马派人把珍妃找了来,要她说说清楚!你猜珍妃怎么说?她说:“上行下效,不是老佛爷开这个头,奴才有多大的胆,敢这么做?”
从来后宫妃嫔,有谁敢当面顶撞她?慈禧太后勃然大怒,立即传家法侍候。所谓“家法”,就是杖责,而杖责说白了,就是当众打屁股。这如何使得?所以后宫妃嫔,包括恭王之女大公主在内,环跪求情,慈禧太后这才罢了。
打可以不打,处罚却免不了。当即就以皇帝的口气,发布了一道上谕:
朕钦奉慈禧皇太后懿旨:本朝家法严明,凡在宫闱,从不准干预朝政,瑾妃、珍妃承侍掖庭,向称淑慎,是以优加恩眷;乃近来习尚浮华,屡有祈请之事,皇帝深虑渐不可长,据实面陈,若不严于儆戒,恐左右近侍,患有不可胜防者。瑾妃、珍妃均着降为贵人,以示薄惩而肃内政。钦此!
连累得她姐姐瑾妃,也一同降为贵人。接着,慈禧太后又将她堂兄志锐,外放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将裕宽免职,捕杀高万枝,算是对珍妃的警告。而更深的意图,是翦除皇帝的羽翼,打击“帝党”。裕宽就是向珍妃行贿的那个人,他先是想通过李莲英外放四川总督,因为索要银子数目太大,没有谈拢。裕宽不死心,转而找到景仁宫的总管太监高万枝,谋于珍妃,花了多少银子不知道,反正办成了。珍妃小小年纪,就敢公开这么干,可见不是个等闲人物。后来的文人,极力将她塑造成一个改革家的形象,有些过于理想化和政治化了。她哪里懂得什么政治?她不过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危机四伏的宫廷斗争中去,用女人的美貌和智慧,保住自己的地位,获得皇帝的宠爱罢了。光绪一朝的宫廷生活,弥漫着暴戾之气。世人多看到珍妃受辱,对她充满同情,却不知光绪有时也以同样暴戾的手段,对待隆裕皇后。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就有一道上谕:“宫内则例规矩,皇后一概不懂,近来时常失仪。如有施恩之处,俱不谢恩。及宫内外府大小事件,并不启奏。无故告假,不成事体,实属胆大。自此之后,极力改之。如不改过,自有家法办理。特谕!”皇后同样是牺牲品,同样是可怜的女人。而皇帝这样做,无疑会激化自己与慈禧太后之间的矛盾,也暴露出他心智上的不成熟。
王小航《德宗遗事》:
慈禧卖各种肥缺为常事,珍妃曾一效之,遂立败。
胡思敬《国闻备乘》:
鲁伯阳进四万金于珍妃,珍妃言于德宗,遂简放上海道。江督刘坤一知其事,伯阳莅任不一月,即劾罢之。
胡思敬《国闻备乘》:
初太后拷问珍妃,于密室中搜得一簿,内书某月日收入河南巡抚裕长馈金若干。
黄浚《花随人圣庵摭忆》:
野史云:初珍妃聪慧得上心,幼时读书家中,江西文廷式为之师,颇通文史。廷式以庚寅第二人及第,妃屡为上道之。甲午大考翰詹,上手廷式卷,授阅卷大臣,拔置第一,擢侍读学士,充曰讲官。辽东事急,廷式合朝臣联衔上疏,请起恭亲王主军国事。太后素不喜恭王所为,上力请而用之。内监或构蜚语,谮妃干预外廷事,太后怒杖之,囚三所,仅通饮食。妃兄礼部侍郎志锐,谪乌里雅苏台,上由是挹挹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