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鱼塘的路已经荒废很久了,黑色的警车没有打闪,在夜色中颠簸起伏着,坐在副驾驶的高队感到腰部传来阵阵的酸痛,他不自觉地在有限的空间中伸展了一下身体。
“怎么?很冷?”小张一边开着车一边将空调的风暖开得更大了一些。
“不冷,就是颠得厉害,腰有些不舒服。”顿了一下,高队很不情愿地补充了一句:“岁数大了。”
小张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想安慰两句,还是忍住了。
再过一年,高队就要退休了,按理说,这个岁数是可以不必再亲临现场了,在办公室做一些行政性的工作,然后安安稳稳地等待着拿退休金的日子。
但高队却闲不下来,他喜欢破案,破案几乎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种习惯,能够成为市刑警队的一把手,高队依靠的是三十多年的经验。
如果真的到了退休的那一刻,自己会不会失落呢?高队现在时常会考虑这样的问题,与罪犯较量就好象是一个魔咒一般,让人无法摆脱。
随着社会进步,刑警更多的是依靠学历与高科技,高队经常会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就象自己的腰一样,岁数大了,腰就肯定不行了。
但高队却始终坚信一条,在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过程中,无论犯罪手段多么高明,无论刑侦手法多么高科技,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案件的核心永远离不开人。
有一种理论,如果有高科技的充分帮助,天下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但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每个人都置身在高科技的监控下?犯罪行为可能真的会没有了,但人这个概念恐怕也会随之消失的。
高队心中并没有这种理论上的总结,他只是隐隐地觉得,对付犯罪分子仅仅依靠高科技是远远不够的。但现在生活在这个被科技支配的社会中,没有这些高科技手段又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局长派小张来辅助高队。
小张刚从警校毕业,他是新型刑警的代表,经验上虽然十分欠缺,但由于对高科技的迷恋让他显得很有自信。年轻人过于自信其实并不一定是件好事,起码会走一些弯路。
高队十分清楚,自己退休之后,局长会委小张以重任的,所以他也不吝惜的将自己的经验全都传授给了小张,至于小张能接受多少,那恐怕只能看个人造化了。
高队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式,然后将自己蜷在座位里,身材本来就有些矮小,这样一来就更显得有些可怜,他本不想这个样子,觉得丢人,但岁月不饶人,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还是让自己放松更好,好在小张并不是外人。
高队斜眼看着身边开车的小张,挺拔的身材,虽然不够结实,却时刻透露出精力充沛的样子。
年轻就是好!高队感叹着,闭上了眼睛,他要养养神,一会儿的工作还得调动所有精气神,不抓紧时间休息看来是不行的。
鱼塘位于一片人工林的深处,人工林则位于市郊的山中。
其实这片人工林早已荒废了,说是北方防护林的组成部分,但早就没有人去打理,任由它自由地生长。若不是种在山脉中,估计这些林木现在都极有可能被砍伐掉了。
这里人迹罕至,前两天刚刚下过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旁边的山脉很高,林子里几乎见不到什么阳光,所以雪还在积着,树杈上,地面上,薄薄的一层,映着夜色,又被灯车一打,竟然泛出荧荧的微光来。
山间风大,坐在车中都能够听到风旋的声音,呼呼的很有气势,间杂着树木枝杈碰撞的声响,将雪轻轻地打散了,飘在空中,迷蒙一片,象无数的萤虫在飞舞,透出一种邪恶的气息来,也将前方的道路遮得让人看不清,只知道崎岖一直在伸延着。
在这里抛尸,果然是一个好地方。小张思忖着。
颠簸了一个小时左右,前方透出光亮来,刺穿了眼前雪的迷雾。
“到了!”小张兴奋地说。
高队立即从座位里直起身子,现场对于他来说就是一针强心剂,刚才迷离的双眸中立即透出慑人的精干来。
两辆警车打着闪停在了前方树木的间隔中,几名警察缩着脖子站在一辆高大的吊车前,吊车的顶上一盏巨灯将附近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车子还没有停稳,高队已经从侧门下来了,开门的那个瞬间,一股寒风袭了过来,他急忙竖起了衣领,紧了紧衣服。
远处一名警察看到高队急忙跑了过来:“高队,马上就能打捞上来了。”
高队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了鱼塘的边上。小张停好车后立即也跟了过去。
鱼塘早已成为一片死水,显然是废弃多年的结果,表面上结着一层薄冰,被吊车的强光一照,泛出青灰色的凶光来,有一根食指粗细的铁索从塘中伸了出来,系在吊车的起动臂上。
那名警察接着说道:“拴索链时费了半天劲才算挂上钩,这鱼塘其实并不深,但淤泥很厚,车子几乎完全陷进去了。”与其说是在介绍情况,莫若说是在抱怨。
高队急忙安慰道:“刚才下水的人喝过姜汤没有?这么冷的天,千万别冻坏了!”
“还好,人现在车里,开着暖风,缓过来了!”警察满意地回答道。
小张斜眼看了看这名警察,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然后走到鱼塘边上,低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于是走回到高队的旁边,低声说道:“时间太久了,现场没有什么痕迹了!”
高队点了点头,这种情况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工作吧!”
命令下达了,高大的吊车顿时发出机器轰鸣的声音,接着是铁索绞动起来的干涩声响,眼见着那根黑漆漆的索链慢慢地滑出水面,旁边的薄冰随之破裂开来,一辆黑色的捷达车慢慢地托起大片薄冰,露出水面,先是车头,然后是车身车尾,带出的泥与水沿着车身滑下,又落回到了鱼塘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十分钟以后,捷达车已经被平放在鱼塘边的空地上,淤泥与污水依旧顺着车身滑向地面,堆在地上,一坨坨的。
“没错,就是他的车。”高队围着捷达车转了一圈,然后看着车牌自言自语地说道。
小张则举着手电站在了车窗的旁边,透过车窗,光线射进车内,车厢内只有些污水的痕迹:“这样子很难找到线索的。”说着,他转到了后备箱处,那里顺着缝隙仍有污水淌了出来。
高队从一名警察的手中拿过一根撬棍递给了小张。
小张把撬棍的扁头塞进了后备箱的缝隙中,然后半蹲着身子,以膝盖为支点,抓住撬棍另一头猛地下压,连压了两次,后备箱盖才一下子弹了起来,顿时一股腐臭的气味冲了出来,然后在这个寒冷的风夜中迅速地扩散出去,但旁边的人都已经不自觉地伸手捂住了鼻子。
小张招了招手,几名警察立即围了上来,将手中的电筒打开,齐刷刷地照进箱中,高队站在这些人的中央,他一只手捂着鼻子,低下头来向里看着。
一具男人的尸体蜷躺在后备箱中,他穿着还算齐整,但衣料显然经过水泡的原因有些腐烂了,脑袋侧向箱沿,脸上虽然有些腐烂的灰绿色尸液,但依稀还是能辨出五官来的,灰色的似乎长了绿苔毛般的眼珠子几乎要鼓出眼眶来,形象十分恐怖,几名警员都转过头去。
小张镇定地说道:“没错,是他!淤泥和天气的原因,尸体腐烂得并不严重。”
高队赞许地点了一下头,他从胸口的衣袋中拿出一杆英雄牌的钢笔来,伸到了尸体的头部,轻轻拨开了上面湿腐的头发:“后脑受到钝物重击,应该是致命伤,不过还得等验尸报告出来再说。”说着,他伸手从一名警察手中拿过来手电,自己照着看会更有针对性的。
钢笔在尸体上轻轻地滑动着,不知为什么,小张突然想到这杆钢笔也许触碰过的尸体比验尸官所接触的还要多,而高队却始终将它放在上衣口袋中,难道就没有半点尸腐的味道吗?
过了片刻,高队似乎又有了新的发现,身子弓得更低了,然后他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手臂抬了起来,另只手中的电筒则凑了上去,小张急忙也把自己的手电筒举了起来,所有的光都聚在了高队抬起的手上。
高队的手指苍老而有力,紧紧的拈着钢笔的一头,只见那一头上挂着一枚镶有小钻的白金戒指,突然间,不知是风大的原因还是由于高队的手已经不再稳定了,戒指在笔头晃来晃去,那枚钻戒在强光下闪闪发光。
高队无意识地轻轻地活动了下腰身,刚才半天的弓身让他的腰又开始酸痛了。
小张关切地说道:“头儿,要不然咱们把车拉回去再查吧!”
高队似乎没有听到小张的话,只是盯着那枚戒指,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