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悲伤/It’s in the way we say goodbye/Somehow it plays on and on/剩下倔强/剩下合照/一张
“我觉得他改不掉了。妈妈,要不,离婚吧。他会拖累你的。”
空气凝滞。
有些孩子打死都不愿意面对的词语,乔晗涵却想它想了不知道多久,想快点面对,想尽早摆脱。
周六,高二按照要求上一天的小四门课,上下午各两门,上完就放学。
Y城中学在Y城市中心地带。市中心的地标建筑——百纳亭,在十字路口的交界处,被一个大转盘环绕着,乔晗涵每天放学回家都会从这里的红绿灯经过。因为是市中心,而且是傍晚的下班高峰期,两边的斑马线都挤满了人,骑自行车的,骑小电驴的,牵着孩子的,行人,密密麻麻,紧紧相挨,绿灯一亮,便都蜂拥而出,都赶着到另一边,推搡,夹挤,甚至碰撞。
乔晗涵如往常一样,呆呆地盯着倒计时的红灯牌,脑袋放空。
绿灯,通行。
油门拉起,在人堆里穿梭前进。
前后左右,五颜六色,紧贴而过。
“嗵!”
乔晗涵的车头被撞歪了,小腿也被不轻不重地一夹。是个看上去比她大一点的姑娘,从一侧突然冒出来,想横叉而过,撞到她被迫刹车停下来后,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小段,便扭头什么也不说,看都没有看乔晗涵一眼,竟然拉油门又继续骑走了。
看来她是什么影响都没有,跑的可真快。
乔晗涵被吓了一跳,她本想着先过马路,到对面再把车头掰回来,奈何歪的离谱,直直的歪向左边,完全无法继续操控,况且周围都是路人。她慌忙无措地仰起头,还剩6秒,马路的一半还没过呢。她跨下车,怪异又艰难地把车往回趟。
繁闹的市中心,各种大型商场汇集坐落,而商场外围,却从早到晚站着一群做着小生意的妇女,男人。他们或卖糖葫芦,或卖糖炒栗子,或贴手机膜,或是等待的车夫,有的坚持不懈地叫卖招呼,有的似乎已经疲倦,呆滞无神地不知道看向哪里。来往匆匆的路人穿着鲜丽洁净,嘴含笑意,而他们的脸上早已被风霜吹出褶皱,阳光晒得黑亮,衣裳磨得破烂。似乎双方都相互看着,又似乎彼此都没有注意到彼此。
乔晗涵心里其实十分委屈,但看着歪的不成样子的车头又只能焦急地掰扯着。可一个人哪能掰得了车头,得一个人固定着下盘,一个人掰车头才可以。她无奈,四处望了一眼,过往的行人看着都行色匆匆,步履不停,乔晗涵费力撑着车身,完全腾不出手,只能靠嘴请人帮忙。除了路人,附近有一个看上去很壮实的车夫躺在自己的车上看着手机,稍微远几步的地方是一位卖烤红薯的妇女,看上去很瘦小,满脸的风霜痕迹,正耐心地一个个翻着锅炉上的红薯。
乔晗涵往前挪几步,“师傅,师傅!”
三轮车上的车夫闻声歪过头,见着乔晗涵喊的是他,收起手机,跳下车走到乔晗涵跟前,问:“怎么啦,小姑娘?”
“师傅,我车头刚才被一个闯红灯的人撞歪了,你能帮我弄一下吗?我扶着车底盘,您帮我掰一下车头就行,可以吗?”
乔晗涵满心期盼地望着他,真诚又无辜的双眼热切地释放出“帮帮我”的讯息。
“你要坐我的车吗?”
“啊?不是,师傅,我的车头歪了,我想请您帮忙一下。”
“哦,那你要坐我的车吗?”
“?师傅,我不坐你的车,我是想请你帮我掰一下车头。”
“哦,”他向乔晗涵挥挥手,往后退,“我掰不动。”
“??师傅,我固定下面,车头很好掰的,不难掰。”
他继续挥手,走上他的车,又坐了回去。
那一瞬,乔晗涵仿佛要破口大喊一声:你长那么壮,肉白长的啊!怎么可能掰不动?!
开始没理解这个车夫在说什么,以为是没理解意思,后来明白过来的一瞬间,她感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大脑里蹭地窜起,火花刺啦刺啦地往外冒,火星子里烧腾的都是惊讶,震惊,羞愤,无语。
她张大了双眼愣住了,盯了他三秒,心中暗暗鄙弃“竟然有这种无赖之人”。眼神杀了他三秒,乔晗涵转过身,看到卖红薯的阿姨,她犹豫了,她不知道那个身材矮小瘦弱,衣服有些破烂,面部没什么表情的妇人,又会怎样待她。
她几乎不抱希望地拖着车挪过去,还未走近她时,妇人却已经注意到了她,停下手中的事情,有些疑惑地望着乔晗涵。乔晗涵的眼中依然充满真诚和迫切,不过这次又加了一些不太相信的失望。
“阿姨,我车头被撞歪了,你能帮我掰一下吗?”
她说完后,几乎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她的拒绝了,可那妇人却立马靠过来,打量车头,说:“诶呀,怎么歪成这个样子了啊。”还没说完,便已经上手捣鼓起车头来。她的个头还不到乔晗涵的肩膀,穿着已经褪成红褐色的破外套,一双与身形不符的宽大的手抓着车头,黑黝黝的,乔晗涵一惊,她的手劲竟然这么大。
“姑娘,你抓住啊!”
“大姐!你来客人了!”那个车夫躺在三轮车上冲着这边叫喊。乔晗涵闻声往一旁望去,确实有几个年轻人走过来,指着锅炉上的红薯。
可妇人好像没听到一般,继续使着劲儿。
“嗯!”乔晗涵有些激动。
“好!你看看,应该可以了。”
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正,但是大致方向是对着前方了。“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激动充斥乔晗涵的内心,她有些木楞无措地点头致谢。
“没事没事,这有什么诶,没事,骑的时候慢一点啊。”妇人说完,便去招待两个年轻人了,热情地推荐,售卖,单纯质朴,又美丽。
乔晗涵瞥了一眼一旁的车夫,他仍在车上躺着,眼神有些羡慕羡慕地望着妇人那里,发现乔晗涵在看他后,快速地收回目光,撇了撇嘴。
路上,秋风无情地拂过脸颊,温热的泪水却情难自禁地缓缓流下。乔晗涵实在绷不住了,内心的崩溃瞬间轰然释放,种种情感猛然汇聚,堵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莫燃骑着自行车,背着一个空书包,悠然地往家前行。
到巷子口了,右拐。
“呲!--”
乔晗涵坐在石阶上,双手托着自己的脸,脸朝着地面,突然听见刹车声,惊讶地抬头望去,可是泪水早已涌满眼眶,眼镜片上早已沾满了泪水,哪里看的清面前是谁。
这便是莫燃看见的全部画面。
他其实更是惊讶,突然在几乎没看到过人的巷子里看到一个坐在地上的女孩,再一看那女孩竟然是乔晗涵,她竟然在哭。
心里某个地方紧紧一揪,莫燃有些慌张地停好自行车,跑到她跟前,蹲下,轻轻出声,“怎么了?”他从上至下扫视了一遍乔晗涵的身体,确认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
乔晗涵仍抽泣着,她取下眼镜,抹了抹眼泪,身子往前靠了靠,看了两秒才确认这人是莫燃。她微微有些震惊,没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巷子还能遇见莫燃。路灯已经全部亮起,莫燃的眼睛里反射着一旁的昏黄的灯光,温温柔柔的,而更为明显的,是紧张,焦急,无措,心疼的情绪,他的手臂搭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不知道是哪里又被戳中了,乔晗涵望着莫燃的样子,委屈的情绪突然一下子翻涌,酸涩随之泛上来,刚缓一点的泪水又汩汩淌下。她不想让莫燃看见这般狼狈的样子,低下头,将自己埋进双臂。
“你怎么了啊?”莫燃眉头皱得更紧了,右手微微抬起,悬在空中,不知所措。
“别哭了。”
“呜呜呜……莫燃……”乔晗涵闷声继续抽泣。
“我在。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呜呜呜……”
莫燃:这,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缓了几秒,抽泣声渐渐变小了,乔晗涵在外套上蹭来蹭去,蹭干脸上的眼泪后,乔晗涵嗅着鼻涕,慢慢抬头,没戴眼镜,周围都是模糊的,只有莫燃,清清楚楚地正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了两秒,乔晗涵开口了,“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为什么可以这么无情?为什么善良的人不多一点?怎么能就这么寒心呢?”
莫燃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我今天被人撞了,车头被撞得完全歪到一边,”她转头看自己的小电驴,小电驴被停在了巷子口,红色漆身。
“你没受伤吧?有哪被撞着吗?”
“我没事。我一个人不好掰,就去路边找人帮忙,有个车夫,看着特别壮实,你知道吗,是特别壮的那种!”莫燃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揪心地应和她点点头。
“我请他帮我掰一下,真的不难掰的,我之前掰过好几回了。但是,呵,他说,他竟然说,‘我掰不动,你找别人吧’,可是他连看都没看我车一眼,他就说掰不动,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惊吗?”她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莫燃。
“他那么壮的一个人,跟我说掰不动,一直在问我坐不坐他的车,一直问,就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样。而他旁边有一个卖红薯的阿姨,又瘦又小,我又去喊她帮忙,她想都没想就过来帮我。”乔晗涵哽咽了一下,闭上眼,强忍着泪水。
“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他帮我掰一下会怎么样呢?又不会让他失掉一单生意,周围根本没人要做他那个车啊?但是那个阿姨,帮我的时候有人来买红薯,但她还是在帮我,帮完了才去招呼客人,就半分钟不到,就算有客人来了,也不会跑的。我就不明白他怎么就不能帮我一下了?”
莫燃在乔晗涵身旁坐下。“人心难料。世界上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谁都是善良暖心的呢?”
“可是他不想帮忙就说啊,干嘛说掰不动,非要找个这种借口,他当我是傻子吗?那个阿姨是真的好,帮我的时候,那个车夫还坐在那喊‘有客人来买红薯啦’,他想让阿姨别帮我了,去招待客人。两个人的差距,就更明显了你知道吗?真的特别难过。”
“别难过了。这些做小生意的,真正心眼好,乐于助人的,几乎特别特别少,你遇见的那个阿姨那样对你,算是很难得的了。但是那个车夫,确实过分,他怎么忍心。”莫燃心疼的目光都快溢出水来了,想把乔晗涵环托着,柔柔地洗净被泪涕弄花的脸颊。
乔晗涵深呼吸了几口气,拍拍烫红的脸颊,转头看向莫燃,“唉,也是,他也没有这个义务一定要帮我。噢!我应该跟那个阿姨买一个红薯的!诶呀,我真是,算了,明天去买。”
“明天周日,不上课。”
“哦对哦!那我下周去买。可是一想到那个车夫在他旁边,我就有点恶心。不说这个啦,你怎么会来这儿啊?”乔晗涵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不过脸还是红扑扑的,像极了被人欺负的小兔子。
莫燃:“我回家拿东西的。从这个巷子穿过去更近一点。没想到会遇见你。”
“嗯?可是我之前路上也没见过你啊。”
“我不住这边,我在学校旁边租的房子,但我家在这条巷子后面,我今天是回家拿东西的。”
“哦,有钱人。”
“嗯?”
“我说,你家真有钱,学校旁边隔了一条街的房子,一个月都得3000开外了。你住学校旁边,那得大几千了吧。”
“我,也不清楚。反正在家在学校那儿都一样,我爸说两边随我住,我就住那儿了。”
“一样?怎么会一样。你省去了多少路上的时间啊,你知道刮风下雨的时候,骑车有多么令人绝望么?”
“我是小马叔叔开车送我。”
“哦,你是坐车啊。小马叔叔是谁?”
“家里的司机。”
乔晗涵还有些腥红的眼睛倏然睁大,“你家还有司机?我的天。那你这日子也太好过了吧。”
莫燃沉默地微微摇了摇头。
乔晗涵没注意到,继续问:“那你爸妈是和你一起住在学校那儿吗?”
莫燃没有看她,低头看着水泥地。“我和蒋阿姨一块住。”
“蒋阿姨?又是谁?”
“我爸给我雇的保姆。他常年出差,几乎不怎么在家里住。”
“哦这样啊。那你妈妈呢?”
顿了两秒,莫燃声音有些遥远,“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