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见观音奴面如白纸,肩上血流如注,心中大为感动,赶忙扯下战袍,替他包扎了伤口。萧远一手抱住观音奴,一手抡枪,带着室韦兵尽力向外冲杀。正胶着之时,忽听不远处鼓声大振,马蹄声起,竟是张青带着几千饕餮军和背嵬军剿灭了一片石处的突厥兵后,前来和萧远汇合了。
唐军一见援军赶到,士气顿涨。阿史那·贺鲁此刻也看到形势逆转,忙命人大旗一扯,率众溃逃。
张青本要继续追杀,萧远制止道:“穷寇莫追,阿史那·贺鲁后方难保还有援兵。我大军厮杀一夜,需要修整。何况观音奴身负重伤,也亟需治疗。”张青这才作罢。
萧远所部人马此刻疲惫已极。张青一面令人就地安营、埋锅造饭,一面派人传萧远帅令,命唐贵大军速向萧远靠拢。萧远望着怀中的观音奴,她肩上流血已止,但面色依旧苍白,遂命军医前来治疗,不料观音奴却颤抖着笑道:“大帅勿忧,我们室韦人自有治疗箭伤的良药。”说着竟挣脱了萧远怀抱,朝着众室韦兵走去。萧远见他重伤之后,竟还如此顽强,心中既敬且怜。
待开饭之时,观音奴已经上好了膏药,来到帐中和萧远、张青等人共进战饭。萧远向观音奴鞠躬行礼,朗声道:“今日多亏你舍命相救,不然萧某已葬身突厥人之手。大恩不言谢,萧某日后定当厚报!”
观音奴微笑道:“大帅言重了,属下承蒙大帅搭救在先,今日也不过是报恩而已,大帅千万勿放在心上。”
萧远道:“你今日对我是救命之恩,那日我即便不救你等,你们也无性命之忧,这两件事不可同日而语!你眼下有任何要求,直言无妨,萧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观音奴笑道:“在下正有一事相求,但望大帅应允!”
萧远道:“何事?”
观音奴道:“大帅身为三军之主,责任重大,断不可轻出,搏命阵前。在下恳请大帅日后只可在帐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再上阵杀敌。大帅能答应吗?”
萧远心中一阵感动,沉吟道:“这个...”
观音奴道:“大帅不要食言哦,这事可比赴汤蹈火容易多啦!”
萧远道:“此事也不难。西突厥只剩残兵败将,覆灭就在旦夕之间,本帅确也不必亲陷敌阵!只是你这个要求还是为我考虑,不能算是我的报答!”
观音奴道:“前几日大帅言道愿与在下结为异族兄弟,不知还算数否?”
萧远大笑道:“我正有此意,待你伤势好转,我自当和你行结拜之仪。自今日起,你我以兄弟相称!”众人听了,一起向二人道贺。大家边吃边谈,非常热闹。
萧远又问观音奴道:“贤弟,你自幼居住在草原,常在草原游牧,对这一带非常熟悉。请问此处是何地?帐前的大山是何名?”
观音奴道:“远哥,此处故名曰‘鸡鹿寨’,因年代久远,寨子早已不复存在。说起这大山,可是大大的有名,我们牧民称其为‘杭爱山’,中原典籍则称之为‘燕然山’。”
萧远一拍大腿,两眼放光,兴奋地道:“此山就是燕然山吗?汉代车骑将军窦宪燕然勒功就在此地?”
观音奴道:“远哥所言正是,此地就是窦宪、耿秉大破匈奴之所。远哥今日正可效仿窦耿,重建不世之功!”
萧远道:“自卫霍、窦耿以来,中原连破匈奴,但终究难以根除北患,可见纯靠武力,终非根本之计。”
观音奴道:“远哥以为何为根本之计?”
萧远沉思片刻,道:“效仿太宗文皇帝之策,弃华夷之别,视各族如一,则天下太平!”
观音奴凝视着萧远,眼中露出感激和崇敬之情,道:“诚如远哥所言,何愁边患不平!”萧远谈兴虽浓,但见观音奴身子依旧虚弱,便让大家及时用完早饭,各自回营休息。
大军在鸡鹿寨修整三日,并和奉命前来的唐贵部汇集一处。萧远下令军队继续向北开拔,一定要找到阿史那·贺鲁主力决战。大军兜兜转转十数日,始终未曾远离燕然山,萧远等人无不为燕然山之大深深折服。
一日众人路过一平缓斜坡,观音奴勒住缰绳,对萧远道:“远哥,今日可在此处安营,我带你去看一处绝佳风景!”
萧远见观音奴说得甚是神秘,道:“贤弟,你身子骨痊愈了吗?切不可过于劳顿。”
观音奴笑道:“些许皮肉伤,不足烦劳大帅挂念。前面那个斜坡为碛卤坡,沿此坡上去有大风景,决不可错过!”萧远见观音奴神情坚决,于是下令大军在碛卤坡附近扎寨。
到了黄昏时分,观音奴来到萧远营帐,对萧远道:“远哥,随我前往碛卤坡观景!”
萧远答应了一声,二人皆着便装,跨上骏马,人如美玉,马如蛟龙,真是一对神仙人物。二人并辔而行,沿着碛卤坡一路向上,不一会儿功夫便来到一处悬崖,观音奴马鞭一指,道:“远哥,你看那峭壁上刻着什么?”
萧远顺着观音奴马鞭指向望去,峭壁上刻着杯口大的汉字,不禁读道:“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维清缉熙。乃与执金吾耿秉...”
后面的字迹依然模糊难以辨认,再跳过几列,又能看清,继续读到:“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兹所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铭盛德。”
萧远喜道:“这是燕然勒功的铭文啊,出自史学大家班固之手!可惜竟有文字已经遗失!”
观音奴笑道:“大帅勿忧,来前我已经把这铭文做了拓片,那看不清的文字在拓片上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说着递给萧远一叠纸张,萧远展开一看,果然是铭文全文无疑。
观音奴道:“听闻中原朝廷的皇上甚爱前朝的石刻拓片,广为收集以练习书法,远哥把这铭文拓片献于朝廷,亦是奇功一件!”
萧远感激得紧握观音奴双手,直觉得他手上柔若无骨,细腻无比,心中甚觉奇特,道:“多谢贤弟费心,处处为我着想。今日咱们就在这铭文之下,正式结拜为兄弟如何?”
观音奴迅速抽出双手,神情忸怩,口中却道:“如此甚好啊,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二人当即跪倒在这峭壁之下发誓:“萧远、观音奴今日起结为异族兄弟,铭文不灭,情谊不散!”萧远年长四岁,是为义兄。
二人结拜完毕,萧远道:“贤弟,你的名字叫观音奴,甚不寻常。为兄可否为你取个汉名?”
观音奴鼓掌道:“甚好甚好,早就听闻远哥文武全才,定能给我取个好名字!只是我本无汉姓,既然和哥哥结拜了,就随哥哥的萧姓吧!”
萧远笑道:“如此亦可!”又望着正在徐徐西下的夕阳映照着万里晴空,道:“你的名字就叫一个‘晴’字,应了此时之景,另外‘晴’、‘近’谐音,和我的‘远’字相对,岂不妙哉!”
观音奴道:“就依哥哥,我就叫‘萧晴’!其实我和这萧姓还有一段缘分的!”
萧远奇道:“你一个异族男子,能和中原姓氏有何关联?”
观音奴道:“此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也并非纯正的室韦之人。我的祖母乃是前隋炀帝和他的皇后萧氏之爱女南阳公主,南阳公主后来奉命和亲,嫁给室韦首领,我们的首领称为‘莫贺弗’,类似于中原的皇帝。南阳公主又生了我父亲,也就是当今的室韦莫贺弗。如此追溯,我祖母的母亲也是萧姓。”
萧远听着观音奴娓娓道来,听得出神,不禁叹道:“原来你也是皇室之后,据闻隋炀帝的萧后是出了名的美人,难怪贤弟生得如此俊俏,竟如女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