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珃伴着雨声睡下不久,便听到外头的喧闹声,不一会邱季就提着两把油纸伞开了门,又点了蜡烛,道,“姐姐快起来,老爷回府的路上磕到头了,郎中这会还没救过来。”
听见这话,李如珃最后一丝睡意也没有了,起身整理了头发,匆匆地披了件大氅便意示邱季将油纸伞给她。
李如珃喜静,李鸿归也清楚自家女儿的脾性,便把离着正厅较远的宅子收拾了给她,是以府中出来这么大的事情,传来时已晚了许多。
抄近路走是不过走廊的,还未出屋檐,就能感觉握着油纸伞的手湿了个遍,出去时,连那油纸伞都差些握不住。
邱季和李如珃两人运着气,也不管油纸伞被砸而穿渗出的雨水,飞身前往志清阁。
两人到志清阁内时,李鸿归正被徐燕喂着药,李如珃未走两步,就让她母亲身边的丫鬟春蚕给拦住了。
“小姐,您赶来沾染了寒气,莫去传了老爷,先随奴婢去换一身衣裳再说罢。”
李如珃拍拍衣服下摆,才发觉赶来的途中沾满了雨水,发丝上也有许多水珠子,只好随春蚕去一旁的厢房换衣。
邱季倒是不用再换衣裳了,毕竟她比李如珃醒得快,出门前穿的衣服是便于行走的,但也在火炭旁烤着,待李如珃换完衣服之后再一起进内阁。
任外头风雨交加,内阁里却是温暖如春,如若忽略了那阵阵轻轻摇晃的感觉的话。
徐燕绞了帕子为李鸿归擦着从他嘴角流出的药,见他悠悠转醒,正欣喜的想将外头的郎中传进来。
“罢了,老夫无事,夫人,你扶老夫坐会就行。”李鸿归摆手制止了徐燕的动作,声线有些许沙哑,听得徐燕心疼不已。
李鸿归见着李如珃和邱季两人都在,改了想要歇息会的念头,又道,“珃儿与季丫头留下,老夫有话要说,其余人等去外阁等候。”
虽不明李鸿归想要说什么,但邱季和李如珃两人还是乖乖的在一旁候着,等着李鸿归发话。
李鸿归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却被邱季捕捉了下来,她这才察觉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李如珃所住的地方都知道了李鸿归的情况,但住在近着志清阁的李识通,愣是没过来看一眼他受伤的儿子。
也难怪李鸿归心情不佳。
虽说是如此,但李鸿归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自洪涝发生以来,老夫是呕心沥血的为百姓谋福,奈何上天无情,至今还未使那雨停下来过。”
李如珃不说话,坐在床边,为李鸿归顺着气。到底,也还是会怨啊!
“如今皇帝居然要派你去南蜀,外头是什么样子这皇帝也是清楚明白的,这可让老夫如何安得下心啊?”
李鸿归说着话,眼中含着闪闪的光。
李如珃听着她父亲的一番话,胸口恍若压着块石头,闷闷的,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些哭腔。
“父亲不必担心珃儿,要相信珃儿这般大了,能照顾得了自己的。”
“就怕皇帝不愿放过你啊!”李鸿归哪里不知萧拓存了什么心思呢?说到底不就是觉得向南蜀求救失了景庆的面子么?可怜他的女儿啊!
邱季看着老爷子伤心欲绝的模样,想安慰他却不知怎么安慰,实在是叫人心酸。
不过李鸿归这回是猜错了皇帝的心思了,萧拓不得不向南蜀求方子,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能让香囊认主后为景庆国带来转机。
所以萧拓断无想要亲手斩断这唯一生机的意思。
但是要说有没有想要将李府捧杀的意图,那就见仁见智了。
事实上萧拓胸口中的气闷之感就没有一日消除过的,一波又一波的震感实在不容他忽视,再者据密探回报,周边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全在蠢蠢欲动,就盼着天灾将景庆京都毁去,好来分一杯羹。
景庆繁荣昌盛多年,他这个皇帝做的也称职,为什么上天就偏不放过景庆呢?
多日的不寝不食,萧拓终究是撑不下昏睡了过去。
梦中他见景庆比灾前更是繁荣,百姓们的脸上尽是欢喜之意,孩童们放肆的追逐嬉戏,尽展欢颜,还可见着富家子弟递给乞丐一点铜钱,让那跛脚乞丐去买点吃的填饱肚子。
这景象正是萧拓毕生的追求。
他的嘴角不禁泄出些许笑意,却又在迈出下一步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欢颜笑语不再,只见这京中的炼狱之景:随地可见的残肢断臂,扑面而来的尸臭,杂草沾上了血迹,随风起舞,妖邪无比。
像是有人在萧拓的耳边轻声呢喃,飘忽不定地,再仔细听那声音,那声音却又随风散去。
眨眼间天色变得暗红,本是听不清的呢喃化作了欺凌的惨叫声。
萧拓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耳朵,但那叫声像是能透入灵魂,“快把南蜀的方子带来!快把南蜀的方子带来!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啊——”萧拓从梦中惊醒,冷汗早已浸透了身上的黄袍。
只是双眼迷蒙,触及桌下之人时,又变得清明。
眼前之人发须皆白,慈眉善目,手持拂尘,周身环绕着金光。
“你这小儿终于醒了?”面前人身子探来,端详着萧拓,“浑身散着邪气,难怪能让你梦魇,这雨啊,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人说着,抚着胡须,眉头又一挑。
“罢了罢了,便使那得出的生机去一回罢,雨停的时刻就快些打发了人去,记得老夫的话啊!”
话音刚落,萧拓僵直的身体才渐渐回暖,而刚刚在他前方絮絮叨叨的老头早已消失不见,反倒是他的脑壳猛得像磕到了什么似的一痛。
萧拓疼闭了双眼,再睁开时发觉自己摔下了座椅,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原来是梦中梦,害得萧拓真以为有神仙下凡救景庆于水火之中。
再想回想梦中情景,却什么都消散了,连那梦魇,都回忆不清,只记得梦中京都那暗红的天。
御书房内无人,萧拓顺势躺了会,才撑着沉香木椅起来。
雨停了。
多日以来的期盼,在今日终是实现了,而好消息也随雨停一个个传到李如珃的耳中,李如珃瞧着邱季说起这些好事眼角弯弯的样子,不自觉受了她的感染,连日的忧心倒也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