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饮溪不是第一次来程北尧在唐家的住所。
上一次来是很多年前,他们曾在这里颠鸾倒凤,这一次来,彼此却横亘着血海深仇。
林饮溪知道,江沉眠没有这么容易死,她那一刀是闭着眼睛捅的,怎么也不可能一刀致命。
江沉眠元气大损就是了,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前还要恹恹,半靠在床边,目光阴暗。
林饮溪走进去,走到他面前,坐在他床前,碰了碰他的手。
江沉眠似乎想翻身,被她伸手拦住,她看着他不似从前狠辣的眼睛,轻声问:“是不是很痛苦?”
江沉眠轻笑一声,似乎有点缓不过劲,喘了好一会儿,“没死就算好。”
林饮溪嘴角扯一扯,“这样生不如死,还算好吗。”
他抬起手,放在她的脸上,“流产的时候痛不痛?”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拿一把刀在你肚子里搅来搅去,再带肉抽离出你的身体,你痛吗?”
那种痛,夹杂着初为人母的心酸和不甘,还有无法反抗的绝望,林饮溪终生难忘。
想一想,都落下泪来。“江沉眠,你是人吗?那是你的亲生孩子!”
始终无法理解,他怎么能下那么狠的心。
男人看着她这幅脆弱的模样,心里像是被扎了一刀,比她扎的那刀来的还要痛。
他将她半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发顶,“对不起……好像除了对不起我没办法说别的了。”
林饮溪笑了,她想要挣脱,“没什么比对不起更伤人的了。”
用力过猛,江沉眠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力气,直接被她推到另一边,伤口没有愈合,他疼的脸色苍白,冷汗直下。
而看着越来越远的她,其实近在咫尺,却没有办法捉住。
林饮溪看到他的嘴角有血,心里闪过一抹同情,她一直知道他的身体很不好了,可这点同情很快就被滔天的恨意掩盖了过去。
她擦了擦脸,让心硬下来,“江沉眠,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派来的那些人,真的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要让我流产吗?”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林饮溪不知怎么,走到了这一步,还是不忍心相信这个事实。
江沉眠单手撑着,细细看着林饮溪的脸,似乎要将她牢牢记住似的。
要到这个时候,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他其实,很爱她。
也知道,不管是方南柯还是傅子昂,走到这一步,都是他把她逼的。
但说出口的话,注定会把她逼到更绝望。
他说:“是。死命令,孩子不能留。”
林饮溪笑出声,果然,她的所有期待都是自欺欺人。
“我十六岁,第一次看见你,好像看见了光,你是我心里的白月光,我当时觉得你真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我下定决心要报答你。江沉眠,我下定决心要报答你。”
可后来那么多事情,一桩一件都是伤害。
“可是现在,我恨透了你,你不配成为我年少时期的光。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你是我永远的敌人。”
走到现在,很难再有爱意复苏,无从原谅。
林饮溪最后看了一眼被病气缠绕的男人,不复往日光芒万丈。
她走了出去。
走的坚定,没有回过头。
林饮溪自知自己只有中秋那一次杀了他的机会,可她到底没能忍心,到底做不来江沉眠那样决绝。
那一次之后,没有办法对他动手了。
她不后悔,因为在她看来,他这幅病体,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唐家很大,四处都是街道,林饮溪走出来,看见了站在尽头的唐娇。
她一脸愁容,看着林饮溪的表情复杂难辨。
“小溪。”
林饮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尔后望向这偌大的唐家。
惊觉自己的这么多年,通通错付了。
她觉得可笑,“唐家,唐,嗯,你说的竟然是真的。”
她真的比自己更早认识江沉眠。
唐娇想去牵林饮溪的手,“我,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同一时间,就在林饮溪走后没多久,庄晏那边突然大喊,“江先生!”
隔着两条街,林饮溪抬眼,心死如灯灭,里面毫无波澜,“祝你们百年好合。”
世间能有几个能交心的挚友,一辈子遇到一个就够了。
可她们都留不住对方。
曾经她是表演系,她是新闻系,相约到外头一起写作业,闲着无聊,趴在桌上一笔一划的默写苏轼的诗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现在想起来,无尽的凉薄。
原来这句诗,用在这里才对。
林饮溪伤了江沉眠,这个唐家的主心骨,唐家的所有人,都对她恨之入骨,时时刻刻盯着。
可江沉眠有命令,不可以对她动手。
于是大家藏在暗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唐家。
……
江沉眠被紧急急救回来,醒来的第一句,是跟小二说的,“江宁,在我死之前,我要看到江宁先离开这个世界!”
房间里的众人都一骇。
明明还在病中,说话有气无力,可听在耳里,一字一句都有千斤重。
林饮溪的模样,历历在目。
他话说的再重,实际上也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当时如果她真的不愿意打掉孩子,他不会强逼的。
可江宁……江宁直接用了那种不是人的手段。
庄晏看他这样焦急,“江先生,你就当为了唐家,求求你,别这个样子,太耗心力了。”
然后,在这个房间里每一个人,程北尧,庄晏,老四,小二,都看见了从未见过的一幕。
江沉眠……哭了。
他侧躺着,将手臂挡在眼前,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发出声音。
这可是江沉眠,唐家的神,他怎么会哭呢……
有知情者称,一天后,江沉眠没跟唐家长辈任何人商量,独自在唐家的祠堂里,加了一个墓碑。
墓碑上面空空荡荡,没有写名字。
唐家外公听了,面对同辈的质疑,略微沉吟,竟然只是摆摆手,“我老了,管不了了。”
“沉眠命苦,我心疼他,他要放,就放吧。”
究竟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命运这场棋,他们终究都没下明白。
……
“你说什么?林饮溪没有成功!”
“消息确凿,江沉眠受了伤,但没有危及生命。”
话音刚落,一个茶杯就被砸了出来,江宁从晦暗里走出,面容狰狞,“女人果然都是优柔寡断的东西,天生的贱。”
江宁不明白,江沉眠折辱林饮溪到这一步,她竟然没下狠心手刃他。
能忍?还是有情。
江宁对于计划破灭很不满,借由林饮溪的手让江沉眠离世,借刀杀人,是最简单省事的办法。
可林饮溪这枚旗子,竟然这么不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