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悠然。
楚宫,丹阳殿里,红绸高挂,张灯结彩,处处都洋溢着喜庆之气。
今日,是南岳朝阳公主和亲抵楚的第一日,亦是她与楚国新君轩辕洛的新婚之夜!
对于这位远嫁而来的南岳公主,有许多美谈在民间广为流传。
传说,她国色芳华,胸怀若谷,是南岳人人称颂的第一美人,亦是岳皇独孤辰最宠爱的长公主。
不过,她到底长的有多美,除了素日在她身边伺候之人,便再无人知道。
她,平日里竟连一张画像都不曾外传。
也有人说,她与岳国大将军欧阳俊两小无猜,却因楚岳两国大和之势,不得不舍弃青梅竹马的恋人,临危受命决定前往楚国和亲。
但,不管流传是否为真,如今她已然身在楚国。
且,就在这丹阳殿中。
已然,成为楚国皇帝的皇后娘娘!
窗外,炮竹声声,丝竹声,声声不息。
寝殿里,红烛摇曳,气氛却与外殿,恰恰相反,凝重的让人窒息。
方才,太后娘娘派来的老嬷嬷,本在乐死不疲的说着房事之乐。
却也因端坐于榻上的新娘子,始终缄默不语,在有些悻悻然的福身之后,对候在一边的宫女,摆了摆手,便窸窸窣窣的,一起退了出去。
如此,殿内终是清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从进入丹阳殿,便一直低垂着头的独孤青绮,才终于不再像个木偶,有了动静!
知众人退下,是要留给自己和皇上独处的空间,她有些轻嘲的,勾了勾菱唇,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了颤,遂抽出隐于广袖里的纤手,伸手扯去头顶挡去视线的大红喜帕!
喜帕,飘然而落,悬于榻上,她秀美的唇角,轻轻抿起。
眸华浅漾中,满室的火红,在她清冷的眼底,绚出一道让人心旌荡漾的波光。
“独孤青绮,成败在此一举!”
抬眸之间,飘忽的视线,悄然落在喜桌中央的酒壶里,独孤青绮深深的,吸了口气,不曾有过丝毫犹豫,快步行至桌前,边回头看着殿门口,边的将手里的药包打开,将药包里的白色粉末,快速倒进酒壶里。
面色凝肃的,提起酒壶,快速摇晃起来!
她觉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将酒壶放回远处,却听吱呀一声从身后传来。
闻声,她心神一凛!
知再想回喜榻已然不可能,她不曾转身,只轻蹙着娥眉,抬手拿了喜桌上的几块糕点。
“皇后娘娘?!”
一道略微尖削的声音在门前响起,来人显然没有想到一身红衣的独孤青绮竟然掀了盖头,正在站在桌前,而且看样子像是要偷食,登时一脸讶然的站怔在门前。
原来是个小太监!
因那略显尖削的声音,独孤青绮心弦微微一松,澄清的眸子里,波光流转,狡黠转动着。
“唔……”
佯装偷吃被人发现,她抬臂以大红色的广袖遮住自己的清丽绝伦的俏脸,快步回到喜榻前,将喜帕拾起,重新披在头上,而后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你是何人?”
“呃……”
仍旧站在门前的小太监自怔愣中回过神,一脸尴尬的干笑了笑:“启禀皇后娘娘,奴才小乐子,奉荣总管之命,特来禀报娘娘,皇上眼下还在前殿与宣王殿下畅饮,只怕要再过半个时辰才能过来!”
“本宫知道了!”
独孤青绮淡淡出声,轻点了点头!
心思微转之间,她轻弯了弯红唇,再次出了声:“小乐子是吧?你过来!”
“是!”
皇后让过去,小乐子岂敢怠慢。
很快,他便躬身揖手的,站在了独孤青绮的面前。
独孤青绮低垂眼睑,笑凝着自己眼前的一双蓝色宫靴,轻轻启唇:“脱衣!”
“呃?!”
小乐子神情一怔,一时间不明所以!
在小乐子一怔之间,独孤青绮再开口时,柔柔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清冷,有些不耐烦的命令道:“本宫让你把你的衣裳脱了!”
何为欲哭无泪,小乐子眼下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皇后娘娘的旨意,他怎敢违背?!
是以,虽然心中疑惑,但他也只得依言遵旨脱下身上的内侍服。
而他这样做的后果是,被独孤青绮直接点了穴道,并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大红喜色的凤袍,然后扣上凤冠,蒙上喜帕,放倒在喜榻上那一袭大红色的锦被华盖上……
方才,小乐子说,皇上要再过半个时辰才能过来。
但时间是不等人的。
独孤青绮动作利落的,换上小乐子的内侍服,边带着内侍帽子,边满意的看着喜榻上自己的杰作。
娥眉轻颦着,她快步行至梳妆台前,取了自己早前备好的黄色药膏,毫不怜惜的往自己洁白无瑕的俏脸上涂抹着。
须臾,菱花铜镜里,再不复那倾国美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瘦弱,皮肤黝黑的小太监。
大功告成!
十分满意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暗自轻点了点头,她旋步便要离开,却不想才走到门口,便听殿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唱报:“皇上驾到!”
闻声,独孤青绮心头一凛!
眉心紧皱了下,她心思飞转,只得将脚步生生顿下,低眉顺眼的在门口恭候圣驾!
很快,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但入殿之时,那脚步声却变得单一而沉重。
眼看着一双做工精致的锦缎龙靴跃然眼前,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独孤青绮心头一紧,刻意学着小乐子的嗓音,躬下身子,将头垂的低到不能再低:“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淡淡的嗓音,低醇而富有磁性,那双明黄色的龙靴,并未驻足,径直入殿,朝着喜榻方向走去。
“嗯?”
轩辕洛向前几步,看着喜榻上,已然安卧的红色身影,剑眉微拢,轻笑着上前:“看样子,是朕让皇后等的太久了!”
独孤青绮紧绷着心弦,眸华抬起,却不得见轩辕洛的容颜,只眼睁睁的看着他伸手便要掀起小乐子头上的喜帕,顿时心肝皆颤:“皇……皇上!”
只她的一声皇上,轩辕洛刚要触碰到喜帕的手,微微一顿!
“何事?”
微眯星眸,他转身看向门前的小太监。
“呃……”
强作镇定的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独孤青绮视线转动,看了眼喜桌上的酒壶!
快步行至桌前,又快速斟酒两盏,她低眉敛目的端着酒盏来到喜榻,小心翼翼道:“皇上……方才太后宫里的姑姑叮嘱奴才,今夜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大婚之日,这合卺酒是一定要喝的!”
视线落在独孤青绮手里的合卺酒上,轩辕洛的双瞳里,幽光轻轻闪动。
“你是谁?”
不曾去接酒,只一语不发的紧盯着眼前一直低垂着眼睑的小太监,轩辕落眼底暗流激荡,好似可以将她淹没一般:“何以朕不曾见过?”
独孤青绮闻言,心里猛地一抽,险些忍不住倒退两步。
“朕问你话呢!”
缓缓的,再次开口,轩辕洛的声音带着微醺之意,闷闷地……
“回皇上,奴才是朝阳公主的贴身随侍,随公主殿下一路自南岳而来!”
独孤青绮的心,紧张的明明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却死死盯着轩辕洛脚下的龙靴,在解释过后,她暗暗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的将手里杯盏高举过头。
“原来是南岳之人!”
俊目之中,醉意朦胧,轩辕洛转眸看向喜榻上和衣倒卧的红色身影,语气清冷道:“皇后已然睡下,依朕看……这合卺酒便免了吧!”
“皇上,万万不可!”
独孤青绮抬眼看向轩辕洛,瞥见轩辕洛俊朗无俦的侧颜,她微怔了下,却在他转头之际,复又匆匆垂眸:“这合卺酒,寓意夫妻相合,皇上和皇后娘娘饮之,则意喻楚岳两国百年交好之意……”
这酒里,是添了好料的。
轩辕洛若不喝,小乐子的事儿,很快就会穿帮,她根本难以安然脱身。
是以,就算他不想喝,她也得想法子让他喝了。
“楚岳两国百年交好……”
微醺的星眸,轻轻眯着,就在独孤青绮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劝说轩辕洛喝酒之时,他轻挑了下俊眉,竟轻轻抬手,接过她手里的杯盏,微仰着头,浅啜一口。
“呃……”
仍旧保持着敬酒姿势的独孤青绮,轻眨了眨眼睛,小嘴微噏着看着轩辕洛。
这……她还没劝呢!
他就这么痛快了喝了?!
这事情进展的未免太顺利了些!
“还愣着作甚?”
轩辕洛低蔑着眼前一脸黝黑,却还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十分随意的将杯盏递回给她,“既是你说,这合卺酒如此重要,还不赶紧伺候皇后娘娘喝下!”
“呃……是!”
独孤青绮恍然回神,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
快步行至喜榻前,将倒卧其上的小乐子扶起,她嘴角轻弯着,背着轩辕洛轻撩喜帕,将余下的半盏酒水,凑到小乐子嘴边,恭谨出声道:“皇后娘娘,该饮合卺酒了。”
语落,抬腕!
独孤青绮也不管小乐子该是什么表情,径自将酒水与他灌下,复又恭身后退。
恰在此时,轩辕洛抬步上前,与她擦身而过。
“退下吧!”
“是!”
心中,如蒙大赦,独孤青绮唇角轻弯着继续后退:“奴才告退!”
出得殿门,将殿门关好。
她紧握着门耳的纤手,微微轻颤着,心中却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心里想着,不知待会儿轩辕洛掀起喜帕之时,看到她送他的那份惊喜,会是如何反应,她对守在门外的荣禄轻恭了恭身,遂在荣禄满是疑惑的注视下,脚步轻旋,不紧不慢顺着金碧辉煌的楚宫长廊往前走了一段,而后在无人之际,纵身一跃,掩于半人高的花丛之中。
寝殿里。
轩辕洛双手撑在喜榻上,把僵坐于榻上的美人禁锢于双臂之间。
感觉到‘她’的轻颤,他轻拧了眉,俊朗的星目中,闪上一丝戏谑:“皇后莫怕,朕会很温……”
一句话,只剩下柔字,却在他掀起喜帕,睇见头戴凤冠,满脸泪痕的小乐子时,生生的咔在喉间……
近在咫尺的小乐子,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胀红着脸,满是泪痕斑驳。
轩辕洛迎视着小乐子的脸,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加上酒意上涌,忍不住胸臆一紧,双瞳骤闪着,俯身干呕起来。
不对!
他的酒量,何时如此差了?!
冰冷的视线,扫过桌上的酒盏,轩辕洛本不甚清明的眸,瞬间迸出锐光,强忍着一阵阵莫名的晕眩感,他紧皱着剑眉,抬手解开小乐子的身上的穴道,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皇上!”
小乐子穴道得解,浑身却软的像是一滩烂泥!
他从喜榻上滑落在地,战战兢兢匍匐着身子,声音微弱,却语无伦次道:“皇后……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脱了奴才的衣裳……她说……要送给皇上一份大大的惊喜……”
“该死!”
轩辕洛看着眼前的小乐子,胸臆中似是有一股火在燃烧,蓦地低咒一声,他置于喜榻上的双手,蓦地收紧,而后霍然起身!
却不想,那阵阵晕眩感,再次袭来。
伸手抚额,他紧咬牙关倒抽口气,抬腿踢了小乐子一脚,却见小乐子已经昏死过去,再有任何反应!
这个女人,竟然敢对他下药!
还把小乐子送上他的龙床!
这,还真是一份大大的惊喜!
“独孤青绮!”
轩辕洛铁青着脸色,在这一瞬,恨不得将这个名字的主人碎尸万段!
紧咬着牙关,脚步踉跄的扶住喜桌,他怒极之下,将桌上的酒盏用力挥落在地。
哐啷一声!
酒盏落地的声音,惊动了门外候着荣禄。
“皇上!”
荣禄甫入寝殿,见轩辕洛身形不稳的伏在喜桌上,顿时神情大惊!
快步迎上前去,伸手扶住轩辕洛摇摇欲坠的身躯,他视线微转,看向喜榻上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小乐子,不由惊愕的大张着嘴,不禁浑身上下都冒出冷汗!
小乐子穿了皇后的嫁衣,昏死在寝殿里!
皇上也……
那……皇后娘娘呢?!
“传朕旨意,封锁宫门,与朕搜宫!”
紧皱着眉头,剧烈喘息着,轩辕洛由荣禄搀扶着,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俊美的容颜,早已浮上厚厚的阴霾,他咬牙启齿道:“就算掘地三尺,也得给朕把那个女人找到!”
“奴才遵旨!”
心神几颤之余,荣禄恭身领旨,但他领旨之后,却并未立即传旨,而是眸色忧虑的看着轩辕洛:“可是皇上,您……”
圣旨是重要,但皇上的龙体,才是重中之重啊!
“朕无碍!”
轩辕洛紧皱着眉宇,抬眼冷冷瞥着荣禄,微眯着凤眸,低声喝道:“去传旨!”
他的安危,事关楚岳两国安危。
那独孤青绮与他所下之药,绝对不会是毒药!
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忍受!
在荣禄衔命离开之后,轩辕洛独自一人,仰躺在喜榻上,感受着脑海中排山倒海而来的晕眩感,半晌儿之后,他薄而性感的唇,徐徐勾起,漾出一抹诡异的弧度!
独孤青绮是么?!
他初时与她和亲,只为楚岳两国交好。
意欲迎她为后,便将她留在后宫,日后就当个花瓶摆在那里也不错。
但是现在……
她给了他这么一份大大的惊喜!
如此大的惊喜,若他只把她留在后宫,当个花瓶摆着,岂不是太对不住她了?!
哼!
这次,他跟她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