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娘的声音愈发地低沉,“说起来,当年你祖父跟在太祖身边南征北战,咱们镇国公府也是从龙之功。可这从龙之功再怎么诱人,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啊,这么多年,镇国公府的男儿上对得起君主,下对得起黎民。从战场之上得来的功勋已经够用了,所以陈家不需要用儿女们的婚姻来获取什么利益。”
其实说到这里,陈芷兰倒是多了几分感触,“是啊,母亲说的对。镇国公府的男儿无愧于君主,无愧于黎民,可就是有愧于您和祖母。”
听到这话,吴玉娘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没等她问,陈芷兰就径自说道,“父亲有愧于您,是因为他战死沙场之后,得皇上感念,得万人景仰,得后世流芳。您送他出征、盼他回家,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与等待之中,却只等来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你夫妻二人竟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父亲走了,可他却将一双年幼的儿女丢给了您一个人,您守寡多年,一心只教导我们姐弟二人,白白蹉跎了最好的时光。”
陈芷兰说到这里,吴玉娘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出来,“娘不辛苦,看着你们姐弟二人长大,是娘最大的幸福。”
吴玉娘嘴上虽这么说着,但眼泪还是掉个不停,陈芷兰有些慌乱地安抚着,“娘可想知道祖父是如何对不起祖母的?”
这一句话,就提到了吴玉娘刚刚最困惑的问题上,毕竟自己年轻守寡,所以芷兰刚刚说自己的夫君有些对不住自己,便也理解得很快,可是婆婆不曾守寡,芷兰怎么还会这么说呢?
吴玉娘因为心中的疑惑而停止了刚刚止不住的眼泪,陈芷兰悄悄松了一口气,又与吴玉娘说起了祖父祖母当年的那些事儿。
“我说祖父亦对不起祖母,是因为他二人本是少年夫妻,感情尚佳。可祖父为了心中的理想而誓死追随太祖,可祖母当时刚刚生产,父亲还不足月,祖父就跟随军队走了。这一走,便是好些年。夫妻二人终得相见时,祖父身边已经有了新人。尽管祖父一直和祖母解释,说那女子是太祖所赐,君恩难辞,故而不得已不收下。”
陈芷兰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可这看在兰儿的眼里,祖父当时根本就没有诚心、坚决地拒绝太祖,甚至是根本就没有拒绝过。如果祖父感念祖母独自带着孩子远在故土,生活艰辛,如果祖父没有对那女子的美貌动心,他又怎么会来者不拒呢?只要祖父坚决反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太祖难道还会强人所难不成?”
说到这里,陈芷兰的心里忍不住气愤,“祖母独自一人带着父亲在一间茅草屋里等了祖父五年,可是夫妇二人于军营见面之时,竟然还见到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讽刺的是,后来那女子难产而死,祖母还要以嫡母的身份抚养他长大,而这个孩子也就是二叔。说起来,二叔从小就体弱多病,祖父都怕他会夭折。可在祖母的照料下,二叔的身体竟然渐渐好转。”
吴玉娘也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这日子渐渐好了,婆婆却因为多年的积劳成疾,扔下他们父子三人就那么去了。”
陈芷兰也黯然地点了点头,“很多人都称赞祖母识大体、有心胸,可如果可以,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己的丈夫纳妾?哪个女人不想与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呢?祖母在那个茅草屋里日复一日地苦等了五年,这五年中的每一天,祖母都是在担忧、恐惧、期待中度过的。也是这五年,祖母的身子留下了病根,再加之祖父和二叔母亲的事儿带来的打击,最后,竟然还要日日夜夜地照料那个体弱多病、一出生就没了娘亲的二叔,而且祖父奉命驻守边城,边城的条件艰苦,所以祖母才会积劳成疾,才会有了后来的药石罔医。如此说来,祖父又如何对得起祖母呢?”
吴玉娘也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婆婆过世时,也不过是我现在的这个年龄,实在是可惜。都说忠孝难两全,其实这丈夫征战沙场,难全的不仅是人子之孝,还有为父之慈,还有为夫之爱啊。”
其实陈芷兰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原主的记忆,所以她本人可从未听起吴玉娘说过这些事情,不过吴玉娘刚刚的那份感慨,倒是让她好生好奇,“娘,您当年为什么要嫁给父亲呢?即便他是一品的国公爷,可您如花似玉的年纪为什么要选择做继室,当继母呢?”
吴玉娘有些脸红,看上去好像是不太想讲给陈芷兰听,可陈芷兰一见吴玉娘这般神色,便是一脸渴望地看着她,还撒着娇,扯了扯他的衣袖。
吴玉娘拗不过她,便也娓娓道来,“当年你父亲大破敌军,得胜归朝,全城的百姓都站在街边迎接这位少年英雄。我当时也在路边,只记得你父亲身披银色战袍,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风姿是我从来都不曾见过的模样。阳光又洒在了他的身上,好像英朗的外形上又添了几分柔软。你父亲当年二十三岁,而我只有我十三岁,和轩儿一般大的年龄。只那一眼,我似乎就已经喜欢上了你父亲。”
说着说着,吴玉娘脸上的红晕越发的明显,但她恍惚未觉,整个人都陷在了回忆之中,身上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吴玉娘羞赧得停了停,继续说道,“可是十三岁的女孩儿尚未及笄,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感,只知道那个将军长得极为英俊。后来,皇上感念陈家的功勋,要为你父亲赐婚,但是没想到,你父亲竟然拒绝了圣上的一片好意,而是和你生母成了亲。”
其实说到这,陈芷兰也有些奇怪,“父亲不在京中多年,他是如何认识我母亲的?”
吴玉娘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母亲本是京城之中最出名的绣女,她不仅绣功极好,还经常为边城的将士们缝制入冬的被子和棉衣,所以你父亲即便是远在边城,但也是知道你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