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朝,国祚已有七百余年。
不过,自从执掌朝政的大长公主玉兰病逝后,大周王朝开始走下坡路,内部国库空虚,外部蛮夷入侵,日渐衰落。
当然,大周王朝的衰落,对于民间庆祝中秋节,影响甚微。
中秋节,最热闹的依然是平康里。
去年,朝廷开凿一条从京城直通姑苏的运河,正好经过平康里,又恰恰赶在了中秋节之前完工。
因此,今年的中秋节,于画船之上,赏天上月赏水中月赏人间月神,颇为新颖。
阿棠买下一艘描了金色海棠花的琉璃船。
船头,留渊上神煮茶,阿棠则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留渊上神的怀里,读珍珑斋新出的话本子《红杏传》。
船舱,金盏正在细细聆听,文风与玄陵法师,近乎唇枪舌战的禅理对答。
船尾,苏苏摇着尾巴,用海棠酥讨好白泽。
“阿棠,喝碧螺春了。”留渊上神轻笑道。
留渊上神所指的喝碧螺春,应当加上引号。阿棠喝碧螺春,如同牛饮,只是用来解一解吃辣子鸡、大盘鸡、口水鸡、叫化鸡、花雕鸡、三杯鸡、白斩鸡、盐焗鸡、脆皮鸡、红烧鸡的油腻。
“夫君哥哥,真的会有像《红杏传》一样的坏阿娘吗?”阿棠皱起小眉头,问道。
阿棠原以为,珍珑斋是观音菩萨开的。
可是,观音菩萨下了地狱后,珍珑斋依旧运营,本本叫好。
这新出的话本子《红杏传》,还在连载中,正讲述到,男主红杏,男生女相,被他那好赌的娘亲,视为摇钱树,送入大户人家蹂躏。
“阿棠,这世上有坏阿娘,才衬托得出好阿娘。”留渊上神揉了揉阿棠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
“阿棠知道了,楼哥哥是好阿娘。”阿棠甜甜地笑道。
“阿棠娘子,先不看话本子了,边喝碧螺春边等人间月神吧。”留渊上神收起《红杏传》,嘴角噙着温润如玉的笑意。
看来,他得想法子,令阿棠认为,西楼是“坏阿娘”。
“夫君哥哥,人间月神,会比天上的月神姐姐,好看么?”阿棠软软糯糯地问道。
人间月神,由明月坊的花魁,荷香姑娘扮演。
月神上仙,下凡历劫为贺望舒,也曾经扮演过人间月神,而获得月神姑娘的称号。
“在夫君哥哥心中,皆不及阿棠娘子貌美。”留渊上神浅笑道。
“夫君哥哥,你这么夸阿棠,阿棠会不好意思的。”阿棠故作娇羞状,可那圆乎乎的小脸蛋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好意思,蹭了蹭留渊上神的身子,笑成一朵洁白无瑕的海棠花。
其实,留渊上神说得没错。
平康里推选出的人间月神,沾染了风尘味。而天上月神,是出了名的冷美人,断绝了烟火味。
唯独阿棠,雅俗共赏,受尽留渊上神的宠爱。
月神来了!
刹那间,漆黑的夜空,燃起朵朵玉兔形状的烟花,与那千百只画船点起的华灯,交相辉映。
湖心,有一挂着藕荷色纱帐的莲花玉台,缓缓升起。
莲花玉台上,人间月神,舞姿轻盈,步步生莲,引起阵阵欢呼。
可惜,所有的画船,与那莲花玉台,相差一段距离。又因为隔着藕荷色纱帐,即使伸长了脖颈去张望,也只捕捉到那曼妙的倩影,平添了内心呼之欲出的悸动。
然而,正是若即若离的神秘感,令荷香姑娘取代了当年的月神姑娘的地位,成为新一代月神像的原型。
“夫君哥哥,阿棠想看人间月神。”阿棠扁扁樱桃小嘴。
留渊上神听后,掐了隐身诀,腾起无色云朵,揽上阿棠,飞向莲花玉台。
“虞令荷!”阿棠忘记掐传语诀了,惊喊道。
幸好,那人间月神,听到响动,只是微微地失神,尔后继续跳着精心准备的月神舞蹈。
阿棠瞪大了圆溜溜的葡萄眼,再三确认,就是虞令荷。
一双似泣非泣的水杏眼,氤氲着弱不禁风的柔光,随时可以哭出梨花带雨的美感。
阿棠的假哭,正是向虞令荷学习的。
或者说,明月坊的花魁荷香姑娘,便是虞令荷的投胎转世。
于是,阿棠败兴而归。
“阿棠,人间月神,跟月神上仙比起来,哪个更美丽?”苏苏喝了几口桂花蜜酒,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虞令荷。”阿棠嘟嘟樱桃小嘴。
“就是那个没爬上月老上仙的床而转投羲和上仙的怀抱的白莲花一号?”苏苏跟着阿棠久了,也染上打听八卦的性子。
不幸的是,白泽自诩高贵,顶顶瞧不上爱嚼舌根的公兽。
“苏苏,这么说荷香姑娘,很失礼。”金盏轻声道。
白泽听后,默默地为金盏加分。不愧是主子深爱的女人,知书达礼,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荷香姑娘,心地善良。”文风附和道。
白泽听后,再次为金盏加分。妇唱夫随,忒有爱了。
但是,阿棠那巴掌大的小脸蛋,处处写着不高兴了。阿棠借白莲花一号虞令荷的故事敲打了金盏数遍,金盏还愿意亲近白莲花。
“近菩萨者黑。”阿棠吐了吐丁香小舌,喃喃道。
“阿棠娘子,点塔灯即将开始了。”留渊上神再次展开温润如玉的笑容。
即使生了几分醉意也能察觉到留渊上神那温润如玉的笑容背后的阴谋的苏苏,暗暗吐槽着,文殊菩萨可能要倒霉喽。
“小盏,你不是喜欢碧玉簪子么。阿棠这就去点塔灯,赢得碧玉簪子。”阿棠转了转水灵灵的葡萄大眼,笑得贼贼的。
拜月之后,便是点塔灯的活动。
第一个登上大雁塔,点起塔顶的灯笼,可获得经大明寺的高僧开过光的饰品奖励。
今年的饰品奖励,恰好是风希皇后生前戴过的碧玉簪子。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然阿盏施主想要这支碧玉簪子,贫僧也尽一份绵薄之力。”玄陵法师双手合十,勾起邪魅的笑意。
玄陵法师每每说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阿棠都竖起狐狸耳朵,认真学习,这将佛家禅语道得风流而不下流的功力。
“文风公子,一起参与助兴么?”阿棠问道。
阿棠才不要尊称文风公子为文殊菩萨呢。除了送给阿棠宝珠的地藏菩萨,阿棠对于佛灵,统统没有好感。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文风公子作揖道。
大雁塔,位于大明寺内,共九层,乃四方楼阁式砖塔,建于太宗皇帝和风希皇后共同执政时期。
大雁塔第一层,挤满了参加点塔灯活动的人群。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留渊上神,天劫将至,什么时候考虑羽化神灭?”文风掐了传语诀,质问道。
羽化神灭,乃神族陨灭的婉转说辞,即指神族耗散毕生的神力来守护六界,已经是神族最完美的死法。
“不舍得。”留渊上神凝望着前面那活蹦乱跳的阿棠,满眼尽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低声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倘若有一日,留渊上神不慎堕落成魔,阿棠施主无论舍不舍得,都会亲手杀死你。贫僧实在不愿意看到,相爱相杀的结局重现。”文风掐了传语诀,叹道。
留渊上神摇摇头,笑而不语。
然后,听见阿棠的召唤,留渊上神大步流星,追随阿棠的脚步。
神,承担着兼济六界苍生的重任,应当道是有情却无情。但是,神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任由天意操纵的木偶。
“夫君哥哥,阿棠打赌,陵哥哥会夺得碧玉簪子。”阿棠爬上大雁塔的第四层,气喘吁吁。
“那夫君哥哥打赌,阿棠会夺得碧玉簪子。”留渊上神笑道。
“夫君哥哥,你这样打赌,会给阿棠制造压力的。”阿棠咯咯地笑道,可那一屁股坐在墙角的悠然姿态,看不出半分压力。
“阿棠,我们还没讨论赌注呢。”留渊上神笑道。
“阿棠想吃,糖醋莲藕、酸辣莲藕、脆炸莲藕、糯米莲藕、香卤莲藕、麻辣莲藕、干锅莲藕、桂花莲藕、清炒莲藕、珍珠莲藕。”阿棠甜甜地笑道。
“阿棠,答应了苏苏,帮忙追求白泽。”留渊上神笑道。
“夫君哥哥真聪明。”阿棠吧唧了留渊上神的侧脸一口。
接着,阿棠拉着留渊上神,蹦蹦跳跳,继续爬大雁塔。
沿途,阿棠遇见了蒙上面纱的白莲花一号虞令荷,哦不,现在要称之为荷香姑娘。
原来,荷香与文风是旧识。
荷香攀登大雁塔,不小心扭伤了脚踝。文风与金盏,便停下来,陪着荷香休息。
“荷香姑娘,需要阿棠买一顶轿子给你不?”阿棠问道。
阿棠的相思囊,收纳了留渊上神赠送的金矿与南海夜明珠,出手可阔绰了,动不动就买买买。
“如此兴师动众,若是打扰了别人的兴致,香儿会过意不去的。待香儿的脚伤好些,香儿可自行下大雁塔。”荷香柔声道。
阿棠很想说,白莲花一号,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才是打扰了别人的兴致。
不过,阿棠知晓,对付白莲花,就不可戳中她的泪点。
忽然,人群轰动,阿棠踮起脚尖仰望。
大雁塔顶层的灯笼,已经被点亮。与周围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是沉寂了万年的红光,站在京城的最高处,堪比初升的太阳。
“夫君哥哥,要是我们两个打赌都输掉了,那赌注该怎么办。”阿棠撅起樱桃小嘴。
“外加南红玛瑙珠串。”留渊上神失笑道。
阿棠听后,两眼立即亮晶晶。
苏苏表示疑惑不解呀,那南红玛瑙珠串,不是被烧毁了么?
对,南红玛瑙珠串的确被烧毁了。但是,留渊上神可以亲手打造一对南红玛瑙珠串,然后抽离了他与阿棠的记忆,封印于此。
这是留渊上神对于未来最坏的打算。
“留渊上神,好久不见。”取得碧玉簪子的玄陵法师,收敛起平时的邪魅狂娟,散发着战神的肃杀气息。
“好久不见,兰陵罪仙。”留渊上神,笑如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