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王听闻阿棠过来小住,处理完太府寺的紧要事务,便直奔王府。
当羲王得知阿棠进入他那身子孱弱的王妃的水芝院里,替他的琴侧妃打抱不平时,心底没来由地咯噔一下,担忧单纯可爱的阿棠,无法应对内宅的隐私手段,便加快了脚步。
可是,脑海里猛然浮现了琴娘那似泣非泣的含情目。
大概是最近忙着跟武宗女帝作对,费了太多心思,以致于神情恍惚。羲王捏了捏眉头,置之不理。
然而,羲王看见苏苏单挑了刘王妃从礼部尚书府里带来的侍卫,正耀武扬威地踩在马嬷嬷的胸口上,这份忐忑不安,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呈现了愈发强烈的趋势。
难道说,他担心的不是阿棠?
羲王摇摇头,连忙挥去那个接近真相却被他认为十分荒唐的想法。
“和哥哥,王妃假装晕倒了。”阿棠甜甜地笑道。
躺在卧房里的刘雨蝶,双眸紧闭,安静得像睡着了般。唯有,那微弱的呼吸声,正在指控着阿棠的无理取闹。
语罢,羲王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卧房,瞧瞧他的王妃,是不是真如阿棠所说,假装晕倒,而是下意识地瞟了眼,背着双臂的琴娘,眉头蹙蹙。
“琴侧妃,发生了什么事?”羲王边不紧不慢地踏入卧房,边问道。
“回王爷,妾身今早向王妃请安,不慎冲撞了身怀六甲的李夫人。”琴娘盈盈一礼,语气平平,毫无埋怨。
虞令荷上个月,就与李言,奉子成婚。
可惜,琴娘的安分,落在羲王的眼里,就是无声的嘲讽,嘲讽羲王故意日日宠幸着琴娘,招致了刘雨蝶的忌惮。
于是,久病成医的羲王,不禁握紧了刘雨蝶的手腕,惹得刘雨蝶闷闷地吞下吃疼,那修长柔软的睫毛微微地颤动。
“啊,虞姑娘也晕倒了。和哥哥快点去看看。”阿棠表现得好像刚刚知晓虞令荷胎位不稳之事一样,捂着樱桃小嘴,那圆溜溜的葡萄大眼里竟然浸润着纯粹的关心,教人无法质疑。
但是,阿棠这句虞姑娘的称呼,分明含着敌意。
“阿棠,男女有别。更何况,虞姑娘乃王妃的手帕交,又嫁给本王的贺侧妃的前夫,不得不防备。”羲王顺着阿棠的意思喊了虞令荷为姑娘,将防备两个字咬得极重,讥讽之意显而易见。
羲王向来厌恶敢在他的面前使些下作的绊子的小人。
倘若,他没有发现,琴娘是当初让他吃了龙阳之癖的哑巴亏的主谋之一,那么,琴娘依旧是他尊敬的太傅,而不是夜里供他发泄情欲的侧妃。
“和哥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棠顿时垮了小脸。
哎,羲和上仙比烟姐姐还笨,完全不配合阿棠的剧本来演戏。
话音刚落,刘雨蝶便竭力地打开那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子,纤纤素手轻轻地覆上羲王的,朵朵泪花绽放在红眼眶里,柔弱中带伤,好不楚楚动人。
“妾身见过王爷。”刘雨蝶作势起身行礼,可怜那细白如青葱的双手,娇软无力,才撑起一半,就倒在羲王的怀抱里。
阿棠托着下巴,仔细研究着刘雨蝶这一连串的动作,偷偷地给刘雨蝶竖起了大拇指。
嗷嗷,阿棠好想跟着白莲花二号学习假哭和假晕呀。
“阿棠说得对,虞姑娘可是贵客,本王还是亲自去把一把脉,方令王妃安心。”羲王将刘雨蝶安置在床上,就及时抽回手,站在琴娘的身边。
不等刘雨蝶继续纠缠,羲王急忙拉着琴娘,戳一戳傻傻地盯着刘雨蝶的阿棠,像逃避瘟神般,匆匆离去。
只是,阿棠不经意间抬头,就发觉了,刘雨蝶紧紧地攥着被子的边沿,泄露出的近乎阴鸷的目光。
虞令荷住在水芝院西边的厢房。
沿路,水池里的青青荷叶初长成,只有阿棠胖乎乎的手掌般大。那鲜嫩得掐出水的绿色,看得阿棠满心欢喜,开始琢磨起如何帮助琴娘斗垮白莲花二号,光明正大地占据了水芝院。
不过,阿棠听无恨法师分析过,羲王娶刘雨蝶为正妃,是打着通过联姻来拉拢礼部尚书的目的。
所以,即使白莲花二号设计害死琴娘,羲王爷也不会休妻。
思及此,阿棠抖了抖小身板,替琴娘冒出了冷汗。
距离水芝院的西厢房,尚有百步,远远地看见,丫鬟婆子忙进忙出,各个神色紧张。
阿棠的狐狸鼻子一嗅,分辨出空气里残留的药味和血腥味,大喊不妙,就冲进了虞令荷所在的客房。
果然,虞令荷小产了。
一盆盆鲜血往外倒,虞令荷用被子蒙住半边脸,泣不成声,脸色比弱不禁风的刘雨蝶还惨白。
“告诉李大人,李夫人小产。”羲王吩咐着贴身内侍招财。
“还有舒姐姐。”阿棠补充道。
羲王摆摆手,示意另一个贴身内侍进宝,遵循阿棠的指示。
女人小产受不得寒凉。羲王精通医术,指挥着丫鬟婆子分工,一面将客房收拾干净,点上艾叶,去除难闻的味道,一面关上门窗,留了缝隙之处,塞点棉花,既透气又保暖。
“虞姑娘,节哀顺变。”羲王递给虞令荷一只鎏金镂空乌鸦纹手炉,安慰道,甚是轻柔。
接着,刘雨蝶在马嬷嬷的搀扶下先到。
“王爷,妾身求您为虞妹妹做主。”刘雨蝶跪在地上,眼泪簌簌。
“王爷,李夫人真是命苦呀。先是被喝醉了酒的李大人玷污了清白,不幸怀了身孕,然后与琴侧妃碰撞一下,就落得小产的境地。”马嬷嬷哀嚎道。
“咦,最命苦的,不应该是被亲生哥哥卖到窑子里,差点生不如死么?”阿棠软软糯糯地问道。
“罚琴侧妃禁足于丁香院。”羲王冷声道。
“王爷,李夫人可是没掉一条小生命。”马嬷嬷道。
“难不成,要本王的琴侧妃,也怀上孩子,之后由马嬷嬷亲自拿掉吗?”羲王冷笑道。
“刘姐姐,令荷无碍。”虞令荷咬着嘴唇,眼泪一颗颗地滑落,点染了嘴角泛起的苦笑。
“羲王,毕竟是一条人命哦,罚阿琴禁足也太宽容了。自古以来,妾侍犯错,可发卖到青楼。本君不介意收下阿琴,纳为枕边美人。”湘君撑着天青色的油纸伞,倚靠在门边,任由冷峭的春寒灌入。
“烟姐姐不会被湘君叔叔打得趴下吧?”阿棠没瞧见夜凝烟,掐了传语诀,问道。
“阿棠猜一猜?”湘君掐了传语诀回复道。
阿棠扁了扁嘴,小脸蛋上明显写着不高兴。
夜凝烟与湘君有宿仇。阿棠让夜凝烟找湘君帮忙,便是思量着,夜凝烟多多接触湘君,可缓缓地化解两者之间的仇恨。结果,湘君倒是简单粗暴,直接把夜凝烟揍晕。这梁子,大概越结越大了。
不过,阿棠看见站在湘君的后面的贞芳时,两眼立马亮晶晶了。
“贞芳哥哥,你去哪里了?阿棠翻遍了不夜馆,也没找着你。还以为那夜,你被烟姐姐的勇猛吓跑了。”阿棠殷勤地献出关怀。
“阿棠,到底哪一夜!”那青涩之中不失霸气的男声响起,令阿棠猝不及防地打起了寒颤。
阿棠转过身子,就瞥见了怒气冲冲的凌天。
哇塞,小天成熟了不少。这身墨色捻金狼纹劲装,衬托出他俊朗的外表和高贵的气质,阿棠都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就是虞姑娘认为,言哥哥轻薄了她的那晚。”阿棠乖乖地答道,顺便狠狠地瞪了湘君一眼。
“阿棠,本想告诉你,凌天恰好来了不夜馆,又恰好碰上夜凝烟,再恰好得知夜凝烟曾经买过贞芳的身子,一怒之下,就将夜凝烟打趴下了。”湘君掐了传语诀,笑道。
哼,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个恰好。阿棠吐了吐丁香小舌,表示不相信。
此刻,倒是有两个恰好,恰好李言和贺望舒同时赶到,又恰好听见阿棠的最后一句话,惊讶不已。
“阿棠,那后来,贞芳公子与夜姑娘成事没?”李言急切地问道。
阿棠见凌天那强压着怒气不发作的样子,一时起了促狭之心,特意捂住嘴巴,小脑袋左晃晃,右晃晃,悠哉游哉,尔后待凌天抡起拳头,打在墙壁上,鲜血淋淋,才缓缓地道了一句没有。
“不对呀,本君记得,你那晚彻夜未归,直至第二天清晨才回来。而且,那疲惫不堪的小可怜模样,明显是被榨干了阳气。”湘君挑起贞芳的下巴,似笑非笑。
此话一出,虞令荷受到莫大的刺激,拼命地摇摇头,尔后晕倒过去。
“也就是说,那晚,夺了表妹的清白的是,贞芳公子!” 李言大喜,若不是经贺望舒的咳嗽声提醒,恐怕就差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李言的身心依旧完完整整地属于贺望舒。
“还是不对呀。不夜馆的小倌都喝了绝子药,虞姑娘又是如何怀上宝宝的。”阿棠努力皱起小眉头,按捺住心底那蹦跶得老高的奸笑,好想翘起龙狐尾巴。
“阿棠,对不起,那夜与虞姑娘交欢的,确实是贞芳。贞芳这么多年来,服侍客人,从未出错。可是,那夜也不知怎么的,走错了卧房就出不来了。贞芳事后很懊恼,便离开了不夜馆一段时间,回老家散了散心。后来,据闻李大人因为那夜而闹得与贺大人和离,于心不安,便央求着馆主带贞芳去一趟羲王府,禀明真相。”贞芳垂下眼睑,依旧是唯唯诺诺的性子,看起来比两朵白莲花还柔弱可欺。
语罢,众人齐齐望向处于昏迷状态的虞令荷。
如果,贞芳所言,句句属实。那么,也就是说,这一切极有可能是虞令荷为了傍上做了殿中侍御史的李言这棵大树,自导自演出来的。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虞姑娘一开始不喊舒姐姐为表嫂,而是姐姐。既然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肯定是喊姐姐啦。”阿棠冲着刘雨蝶,勾起温温软软的笑意。
刚才,虞令荷称呼刘雨蝶,也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