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又到了文人墨客最爱吟诵的秋季。
无恨和尚睁开眼时,已经置身在他与阿棠度过新婚的宅子里。秋波眼上挑,丝毫未受那窗外随风飘散的落叶的影响,翘起二郎腿,颇有兴致地哼起《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阿棠的赶到,虽然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帮助地藏菩萨立地成佛,却是意外的惊喜。
嗯,鉴于阿棠的超常发挥,就奖赏阿棠一天七夕节。
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听到七夕节不必学习该死的法术,大概会开心得整天活蹦乱跳。好久不见,阿棠咋咋呼呼的模样。学习法术,快把她闷坏了。
思及此,无恨和尚的脑海里,浮现出阿棠那甜美的笑靥,不禁多唱了几遍《鹊桥仙》。
然而,半炷香过去后,无恨和尚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阿棠去哪里了?
于是,无恨和尚顾不上穿鞋,就跑出卧房,找了一圈,只在厨房的屋顶上,发现晒肚皮的麒麟小兽苏苏。
“留渊上神,中午好。”被阿棠那相思囊里的海棠酥喂得饱饱的苏苏,难得友善地打起招呼。
“阿棠呢?”无恨和尚问道。
苏苏指了指他的衣裳,尔后逃之夭夭。
语罢,无恨和尚顺着苏苏的爪子,低头看去,脊梁微微颤动。这是他作为留渊上神素爱穿的白衣,而不是红袈裟。
不必猜测,泄露他的真实身份的,唯有地藏菩萨。看来,他得秉公处理,地藏菩萨这扰乱冥界秩序、残害无辜亡灵的罪过。
当然,眼前的问题更重要。阿棠知晓了留渊上神的真面目后,到底会不会恢复有关红棠的记忆呢?
冷意,凝结了流经四肢百骸的血液。留渊上神猛然发现,没有勇气去面对阿棠了。
但是,阿棠是他的娘子。
延金殿,琴娘教阿棠打络子,而羲王在一旁作画,欢声笑语不断绝。
“七夕节将至,阿棠打络子送给无恨和尚么?”琴娘调笑道。
“楼哥哥。”阿棠甜甜地笑道,竭力掩去心底那抹时不时勾起泪花的失望情绪。
琴娘听后,以为阿棠与无恨和尚吵架了,不再追问。
阿棠打的络子,和她昨晚的小脸蛋一样,皱巴巴的。所谓的攒心海棠样式,真真瞧不出来,倒像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再对比琴娘的,攒心梅花,朵朵绽放,素雅之中带点娇艳,毫不逊色于京城里的顶级绣娘的绣品。
“琴老师,阿棠好笨。”阿棠将自己打的丑络子扔在桌子上,垮了小脸。
“阿棠的络子很好看,送给本王吧。”羲王搁下画笔,踱步过来,拾起丑络子,细细地把玩着。
阿棠点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相赠男人络子的特别含义,也就错过了羲王流露出的含情脉脉。
相反,那跟随羲王的心情而变化的五彩女娲灵石,此刻,通体透着暧昧的樱粉色,吸引了阿棠的大半注意力。
“和哥哥,阿棠想摸一摸这块石头。”阿棠瞅着五彩女娲灵石,圆溜溜的葡萄大眼都舍不得转动了。
“阿棠投本王以络子,那本王报以美石。”羲王摘了五彩女娲灵石,蹲下身子,亲自替阿棠戴上,毫无血色的白皙脸庞染上红晕。
嗷嗷,价值整个青丘国的五彩女娲灵石,阿棠捏着裙角,转上几个圈子,顿时神清气爽。原来,钱真的能够买到快乐,元宝老师诚不欺阿棠。
“阿棠,这佩饰,常常用作定情信物,不能乱收。无恨和尚要是见到,会难过的。”琴娘道,语调酸溜溜的。
琴娘不提及假扮成无恨和尚的留渊上神还好,阿棠这好奇的劲头过了,也就乖乖地还给羲王。偏偏,阿棠听见无恨和尚这四个字,给她一打的五彩女娲灵石,也高兴不起来。
“谁说阿棠不喜欢和哥哥。”阿棠赌气道。
这时,羲王的贴身内侍招财,站在殿外,高呼“天后娘娘驾到”。
随着天后的凤辇同行的无恨和尚,耳根子尖,恰好将阿棠这句话听了进去,不禁握紧了拳头。
“三郎,无恨和尚状告你夺人妻子,可有这回事?”天后笑道,不似朝堂之上的威严气势,摆出慈母姿态。
羲王瞟了一眼天后这身月白色捻金九龙戏珠纹常服,竟然置若罔闻,返回书案,继续绘画那未完成的海棠春睡图。
“羲王,天后在问您话呢。”贺望舒察觉出天后的脸色僵硬,正是发怒的前兆,连忙上前轻声道。
“回禀天后娘娘,本王早已不追究李御史的夺妻之罪。”羲王行礼道。
羲王行的是君臣跪拜之礼,再加上那声刻意疏离的天后娘娘,自然狠狠地撕掉天后伪装出的纯良贤惠的面具。纯贤二字,字字欺天。
“羲王,您误解天后娘娘的意思了。无恨和尚状告的是,您抢夺了他的妻子阿棠。”贺望舒强忍下羞辱感,柔声道。
“一个破鞋,算什么东西。”羲王用画笔挑起贺望舒的下巴,冷笑道。
“够了,三郎,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天后怒道。
这破鞋,表面上嘲讽贺望舒,实则唾骂背着文宗皇帝私养面首的天后。
“从天后娘娘自称朕开始,本王的母后便薨逝了。”羲王甩开贺望舒,冷声道。
“来人,羲王强抢民妻,交由大理寺审问。”天后揉了揉眉心,叹道。
“敢问天后娘娘,何为强抢?阿棠是自愿的,也叫强抢么?”阿棠软软糯糯地道。
天后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阿棠。三郎眼光不错。这朵洁白无瑕的海棠花,容貌上乘,性子乖巧,恰巧压压三郎的戾气。
“阿棠,你答应嫁给本王了?”羲王握着阿棠的肩膀,欣喜万分,却又担心这一切只是谎言,问得小心翼翼。
“阿棠想嫁给和哥哥。”阿棠偷偷地瞄了一眼无恨和尚,见他神色自若,好像吃定了阿棠非他不可,就提高了嗓音,故意咧开大大的笑容。
“胡闹!”无恨和尚恼道,紧紧地捉着阿棠的小胖手,作势离开。
蓦然,阿棠一口咬住无恨和尚的手腕,直至血腥味充盈喉咙,才使劲地推开。
“阿棠想嫁给和哥哥就是胡闹,那夫君哥哥把阿棠当猴子耍,骗得团团转,就不是胡闹。”阿棠冷冷地道。
这是阿棠第一次表现出冷漠的表情,教无恨和尚犹如遭到晴天霹雳般手足无措。接着,翻涌出的伤心,淹没了无恨和尚的理智,令他久久不得动弹。
“很好。”无恨和尚展开温润如玉的笑容,尔后朝天后轻轻一礼,道:“启禀天后娘娘,小僧收回状告。”
这等风情,落在天后眼里,只觉得那丹凤殿里的粉黛毫无颜色。天后握着无恨和尚的手,甚是温柔地拍打他的手背,如同年方二八的闺中少女,嘴角荡漾着春意。然后,轻咳几声,十分自然地放开,仿佛刚才的轻佻举止只是刹那间的幻梦。
“无恨和尚,这样太委屈你了。丹凤殿也有许多才貌出众的女子,无恨和尚若不嫌弃的话,可以进去挑一挑,算是天后娘娘对你的歉意。”贺望舒听懂了天后那声轻咳的深意,立即上前道。
“小僧谢过天后娘娘的隆恩,天后娘娘万岁万万岁。”无恨和尚跪拜道,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
可惜,阿棠正在气头上。哪里懂得,贺望舒替天后招揽无恨和尚为面首,这其中的弯弯道子。只是简单地以为,无恨和尚同阿棠杠上了,要给别的女人做海棠酥了。
哼,阿棠是有骨气的龙狐,不吃夫君哥哥做的海棠酥。
“三郎,朕看七夕节是个好日子,朕与你父皇也是那天相识的,就选那天册封阿棠为夫人吧。”天后轻轻松松地收了新面首,怒气也就消去一半。
这个儿子,先天不足,天后还是纯贤皇后时,花了不少心血照顾他,自然对他的情分深厚。不过,正因为他的身子骨病弱,对天后的权位毫无危险,天后才能放心地表现出慈母关爱。所以,那几句冷嘲热讽,天后听了听,也就不在意。
“七夕节呀,不巧,父皇打算剃度出家。”羲王双手抱拳,饶有兴趣地盯着天后脸色大变。
“天后娘娘不适,先回宫吧。”贺望舒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天后,柔声试探道。
天后就是这般矛盾。
当文宗皇帝捧着颗真诚温暖的心,任天后糟蹋之时,天后的眼里只有权力。甚至,不惜糟蹋自己的名声,来侮辱文宗皇帝。这丹凤殿的面首,高矮胖瘦,眼花缭乱。倘若逐个品尝,这身子也吃不消。她目前就偶尔与湘君,一番巫山云雨,发泄愁苦。
可是,听见文宗皇帝铁了心要去当和尚,愤怒、悲伤、绝望、怨恨,交织在一起,仿佛丈夫才是那个薄情寡性之人。
“你以为你父皇就是完美得无可挑剔!那两个孽种……”天后仰天大笑,泪流满面,却在贺望舒的劝阻下,及时掐断话锋。
“孽种?在母后的眼中,我们都是孽种。”玉兰公主,不知何时,未经通传,进入延金殿。
天后恢复了冷静,瞪了一眼玉兰公主,拂袖而去。
“阿棠,你可想清楚了,要嫁给羲王为妾?”无恨和尚浅笑道。
没想到,玉兰上仙也下凡历劫了。无恨和尚凝视了玉兰公主许久,直至她认识到错误,羞涩地低头。
“阿棠不吃夫君哥哥做的海棠酥。”阿棠别过小脸,恼道,尔后故作恶狠狠的样子,剜了一眼玉兰公主,继续道:“但是,夫君哥哥如果敢做海棠酥给玉兰花吃,阿棠就剁了你的双手!”
“哦,小毒妇。”无恨和尚再次绽开温润如玉的笑容。
他等着阿棠情窦初开,五百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