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棠很忙。
白天,阿棠起个大早,提着两只睁不开的葡萄大眼,爬上夺命天梯,帮助云机住持,照顾宝宝无恨,喂牛奶换尿布,累得顾不上啃海棠酥。
夜晚,阿棠打起灯笼,拖着两条酸软无力的小短腿,爬下夺命天梯,返回用金箔新买的宅子,劈柴烧水,做饭洗澡,累得倒头就呼呼大睡。
待无恨三岁,还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看了许多大夫,都是摇摇头,再补上一句无碍的安慰,可急坏了阿棠。
不过,麒麟小兽苏苏,咬住一跛脚道士,拽来替无恨把脉。那跛脚道士,生得颇有仙风根骨,落在阿棠眼里,就是好看二字。阿棠便相信了跛脚道士所写的偏方,即日日弹琴给无恨听,以启发无恨说话的欲望。
可是,无恨每回听见阿棠弹奏的《青梅嗅》,就扯开了嗓子嚎哭,丝毫不给阿棠面子。
阿棠自知琴技糟糕,惹得无恨嫌弃。无奈之余,经苏苏的提醒,决定下山寻个琴师,努力学习弹琴。
云机住持的卧室左侧边的耳房,苏苏正在用前肢,有气无力地推着躺在摇篮上悠然自得的无恨。
“苏苏,饿了。”无恨轻笑道。
苏苏听后,端来一直搁置在炉子上温热的牛奶,凑到无恨的嘴巴里。
“苏苏,烫烫。”无恨别过脸。
苏苏使劲地吹散着牛奶上蒸腾出的热气,一不小心,打个喷嚏。
“苏苏,脏了。”无恨轻笑道。
苏苏只能一口闷下牛奶,再倒一碗热的,甚是熟练地吹冷。
“苏苏,真棒。” 无恨抱着牛奶,细细品尝。
苏苏趁机趴在地上,活动一下酸疼的前肢。
“苏苏,难道不好奇本尊的用意?”无恨恢复了留渊上神的口气,只是说出口的调子,仍然是婴儿的奶声奶气。
苏苏傲娇地闭合眼皮子。
先是假装不会说话,接着利用吃鸡的威胁,让老子找来假扮跛脚道士的玉皇大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达到诱骗阿棠自觉地练习琴艺的目的。
这其中的弯弯肠子,老子真的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窝在香云楼里吃海棠酥。
“水火木金土,这五系法术,阿棠最薄弱的是哪一门?”无恨也不恼苏苏的故意沉默,继续笑道。
“木系法术。”苏苏不耐烦地随口答道。
尔后,苏苏恍然大悟。原来,留渊上神是借机督促阿棠提升对木系法术的感知能力,可谓用心良苦。
“妖界之中,琴技绝佳的,唯独九尾红狐琴娘。据本尊所知,她必定留在京城,等待小和的转世。但愿阿棠能够遇上。”无恨若有所思,喃喃道。
通过阿棠,将月老上仙、月神上仙和羲和上仙,全部联系起来,便是另外一个用意。
这厢,麒麟小兽与婴儿,无法愉快地相处。
那厢,阿棠坐在宅子门前,张贴了重金聘请琴师的告示,也垮着小脸,犯起愁来。
阿棠虽然琴技欠佳,但是听过像留渊上神和琴娘这种古琴圣手的琴音,便对琴师许了厚望。未意料到,那些前来应聘的,有老有少,自吹自擂,却连金盏的琴技也不如,大失所望。
所幸,阿棠不是那种看见花开花落也要感慨一番的闺阁少女,重金聘请不行,她就亲自跑大街小巷,挨个挨个地寻找。
某日,阿棠吧唧吧唧着灌汤肉包子,听了香云楼张掌柜的戏言,寻到城北的平康里。
阿棠初次进入平康里,瞪大了圆溜溜的葡萄眼。
这里的地面,没有贴着冰冰凉凉的青砖,而是铺就了绣着纷繁复杂的花纹的蜀锦绣毯。
这里的马车,统统镶金戴银,比隔壁周员外的小妾出门,还打扮得闪闪发光呢。
这里的屋舍,个个雕栏玉砌,随处洋溢着上元节的气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练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哇塞,这里的姑娘和公子,真好看,阿棠喜欢。
前面那个穿芙蓉色齐胸儒裙的姑娘,细腰不堪盈盈一握,阿棠瞅了瞅。左边那个撑起天青色油纸伞的公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阿棠瞧了瞧。后面那个裹着两重心字罗衣的姑娘,长得好像狐妖呀,阿棠顿感亲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右边那个执着半圆形檀香宫扇的公子,姿容胜过婉转妩媚的姑娘,阿棠偷偷地瞄了许久。
阿棠不知,她在欣赏美人的同时,这一颦一蹙的娇媚,与天然去雕饰的清纯,互相交融,也成了美人眼底的风景。
阿棠更不知,一般来说,美人云集的街坊,必然是烟花之地。
“姑娘也要应征琴师。”阿棠左边那个撑起天青色油纸伞的公子,蓦然停下脚步,含笑问道。
虽说是询问,但是那肯定的语气中不带半点疑问。白天的平康里,本该冷冷清清,如今却如城南平民区的集市般热闹,只有琴太傅为玉兰公主的满月宴征召琴师这件大事,方能吸引到色艺俱佳的青楼女子和南风小倌。
语罢,阿棠摇摇头,刚想说不,忽然抓住了应征这两个字。有人和阿棠一样需要琴师,阿棠不如去凑个热闹,没准能挖到美人哥哥呢。
阿棠如此不厚道地想着,便又点点头,软软糯糯地道:“阿棠也要应征琴师。”
“哦,姑娘叫阿棠,在下湘君。”公子作揖道。
阿棠不禁凑近了些,仔细打量。嗯,眼前的美人哥哥,俊美清雅,正如《诗经》所唱: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要是擅长弹琴,阿棠就可以抱着小宝贝无恨,边晒肚皮边听《青梅嗅》了。
于是,阿棠与湘君同行,琢磨着湘君一路的闲聊,愈发得意于自己的先见之明,就差翘起狐狸尾巴了。
原来,来自蜀地书香世家的琴娘,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七夕节偷跑出宫戏耍而遇上强盗的三皇子。
爱子心切的纯贤皇后执意重赏琴娘。琴娘却推辞,只道三皇子在音律上颇有天赋,恳请留下来教授琴艺。因此,琴娘便被聘为三皇子的太傅,尊称为琴太傅。
阿棠听见琴娘的名字,小小的心脏叫嚣着阿棠的琴老师。没有比琴娘更令阿棠满意的琴师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阿棠揣着一肚子的欢呼雀跃之际,还从湘君那里搜刮到不少趣事。
西楼常常嘲笑,阿棠是投错了狐妖的鸟妖,长舌八卦,样样不落下。
大周王朝的国祚绵长,得益于高祖皇帝建立的二圣制,即帝后共同执政,解放了女人的思想,继而大大提高了劳动力。
在大周,女子可行使与男子同等的权利,或入朝为官,或下海从商,甚至公然出入平康里,也不会被人指着脊梁唾骂。
所以,大周王朝的民风空然开放,其创造的令四方蛮夷朝拜的繁荣盛世,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然而,当今的纯贤皇后,不喜政治,甘愿于后宫之中相夫教子。文宗皇帝大概是感恩于纯贤皇后的贤良淑德,在太庙祭祖时,欲学习太宗皇帝,立下永不纳妾的誓言。
文宗皇帝膝下的三子一女,皆出自于纯贤皇后。
大皇子尚武,十四岁从军,歼灭横踞北冥百余年的海盗,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北冥王。
二皇子崇文,十八岁高中探花,开府之后,广结文友,招揽食客,获得怀瑾王的美誉。
三皇子天生体弱多病,教纯贤皇后担忧不已,尚未弱冠,便一直养在纯贤皇后所居住的丹凤殿的左偏殿。
四公主,算是老来得女,如珠如宝,封号玉兰公主。
“据说,琴太傅征召琴师,三皇子可能会过来辨琴。”湘君笑道。
话音刚落,前头一阵人潮涌动,竟然有羽林军亲自开道。
果然,三皇子出行,必定万人空巷。
阿棠上窜下跳,想目睹一番三皇子这如珠玉在侧的风姿。可是,隔着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车帘,阿棠连三皇子的衣角也捕捉不着。阿棠倒不会像三皇子的狂热粉丝那样失望,只是没法将三皇子的容貌与夫君哥哥作比较,多少有点遗憾。
这皇家征召琴师,也如同妖王大选一样,层层筛选,分海选和殿选两个环节。
海选忽略仪容,只关注琴音,就为三皇子和琴太傅的座位,设置了轻盈而不透风的帘幔。
其实,阿棠是从抢琴师的念头转变为寻找琴娘的,并不乐意上台献丑。奈何,这个刚认识的湘君,十分热情地替阿棠报名。
内侍捏着尖细的嗓音,念了阿棠的名字三遍,阿棠才磨磨蹭蹭地爬上台。
饶是平康里的美人多如牛毛,众人见到阿棠时,仍然会眸子一亮。似阿棠这种天然的媚态里透着洁白无暇的气质的,众人只联想起狐仙二字。
可惜,当众人捂着耳朵,听完阿棠的《青梅嗅》,便不那么埋怨老天的不公了。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俏皮活泼的曲调,落在阿棠白白嫩嫩的小胖手中,便宛若那裂帛之声,糟蹋至极。
“阿棠姑娘可会唱青丘歌?”一道宛若山涧清泉的妙音从帘幔中传出。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青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阿棠甜甜地唱道。
“阿棠,真的是你!”有紫衣美人,匆匆走出帘幔,欣喜若狂。
一袭紫烟罗,乌发秀眉,双瞳剪水,乍看之下,只觉端庄典雅,悉心探究,便会咂摸出狐妖独有的妖娆之色,正是琴娘。
“琴老师,阿棠这厢有礼。”阿棠朝琴娘行礼,摆起认真的小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