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兜里的钱不够,我向老宁借了两百。张大姐说你刚来第一天,就提前走?我说我有正事,看对象儿去。张大姐说你敢胡扯,我告诉你家小蕊去。我说不怕,已经分了。张大姐不信,继续追问我是不是信口开河。我懒得解释,说回头再说,转身走了。
我见到了吴迪。这些年“永远难忘”的比喻在我看到她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从未记起。
事实证明,我对吴迪的记忆已被雕琢得模糊不堪。我印象中忧郁的眼神,抑或是我刻意想象的那种淫荡状,根本就不存在。她像是刚从解放区回来的女干部,浑身上下都透出积极向上的满足劲儿。
这些年,我一直认为,如果有朝一日遇到吴迪,避免不了会有一丝伤感。可真正面对的时候,我却配合着她阳光的眼神,展示着满脸的笑意。
本想在举手投足间,把自己修饰得沉稳一些,体现出自己的成熟。而吴迪的随意,又让我不觉中恢复了学生时代的朝气。
因为她的一句“和老公感情很好”,我尽量避开一直希望和她探讨的感情问题。
我们在回忆过去,我在嬉笑间向她提供追求过她的男生名单,并寻求她的证实。其中的一部分,她想了半天也没能对上究竟是谁。
同时,吴迪也提到了很多我的好,说我写的字及那种顽强的劲头始终让她难忘,并谈起了那时候我去早市摆地摊,她还支援我买了两双拖鞋的事情。我说那次真不好意思,一双赚了你两块钱。吴迪哈哈大笑说,谁的钱你都赚。我说那时候家里没钱,饭都吃不上,所以以奸养廉了。
吴迪接着说,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刚入学时看到你擦玻璃。当时我就想,咱学校还有你这种高大帅气的呢。我说帅倒谈不上,只是我那次穿了身新衣服。吴迪说你穿运动服时也好看,能撑起来。我说你家有钱,除了运动会你只穿过一次运动服,那是咱军训站军姿的时候,你被晒得倒下了,我还骂了教官一顿,差点儿被送到学生处。吴迪说那次我老感激了,你老有男子气了。我说不是吧,我那是虎,其实我看不惯的不是那教官不懂怜香惜玉,而是他总说你姿势不正老摸你。吴迪瞪大眼睛说,有那事儿吗?我说有,摸了好几次呢,我看着都眼红了。
谈论过去的苦难等于证明现在的成功,虽然我并不成功。跟吴迪谈着谈着不知怎么就谈到了中秋节。吴迪问中秋节都怎么过?我说我并不喜欢过节,甚至很讨厌。小时候过中秋,别的孩子能吃上好几天月饼,我最多分上一块,等别人吃没了,我才拿出来。吴迪说有那么困难吗?我说那时候不算困难,可家里头节省。我接着说,后来父亲有病,家里真正困难了,我在离家三公里的学校食堂花五毛钱吃顿中饭,有个老师说,你咋在这儿吃呢?意思是你穷,就不应该吃。吴迪说真可怜,那老师够缺德的。我说这倒不算什么,有一次初三时娘卖了粮食给我买了身牛仔穿,那老师说,叶明影,你咋穿这么好的衣服呢?得几百?我说一共才七十块钱。她不信,说再也不能给你免学费了。好在那时我初中要毕业了。
吴迪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边嗔怪着那个老师,边为我的童年伤感着。我接着说,那会儿都差点主动追你了。改变了话题,吴迪才由阴转晴,笑着说,那你为啥不追呢?我也笑了,说不是太穷嘛,怕你跟我受罪。吴迪说拉倒吧,其实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在意对方经济条件的。我说人穷不自信啊。对了,你说当时我要是追你,你会同意不?
吴迪抬头想了想说,估计不行。我说为啥呢?她说咱俩可能性格合不来。
我心里有一丝恼火,难道我一直编织着的那份爱情都是假的?不可能!
我问吴迪,你那个跟屁虫咋样了?吴迪说你指蒋艳啊,她现在可厉害了,开个大饭店呢。我说她哪弄的钱开饭店啊?吴迪说人家毕业就没上班,直接做生意了,步步为盈。连蒋艳那种无资无色的都成大款了?要不是吴迪提起,我都快把她的名字忘了。我接着说,你和蒋艳经常联系吗?吴迪说两个星期就能见上一次。
我心说这就好了。我对吴迪说,你记不记得你曾把别人写给你的情书给我看?吴迪说给我写信的人倒是挺多的,我咋能给你看呢?我说肯定有过,你记不记得……对,那是一个下午自习后,你和蒋艳一起来找我的。吴迪“哦”了一声,好像有这事儿,对,有这事儿,有一封字迹比较漂亮的,我怀疑是你写的。
我说你当时找我就是为问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吴迪说那还能有啥意思啊?我说你不记得蒋艳在旁边说过一句话?吴迪说啥话?
我打了个哈哈。在我的引导下,吴迪已能逐渐想起一些事实,这让我坚定了对自己记忆力的自信。现在,我肯定这样一个事实:蒋艳那天说,要不你俩凑一起得了。
吴迪还在等着我的答案,如果我告诉吴迪,她又记不起,则会让她认为我是自作多情。我说你想想。吴迪想了想说,你还是告诉我吧。我说你再想。吴迪说不行,真想不起来,好像没说什么吧。我说你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就问蒋艳。
此刻,我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让我讨厌的蒋艳身上。如果她记起,她就是我的上帝;如果她忘记,她就是个魔鬼。
和吴迪不觉中谈到了情感问题,而没有出现异样的尴尬,让我很满意。我有意继续探讨下去时,发现吴迪已经放下了筷子,且杯里的啤酒一直未动。我说吴迪我们出去走走吧。吴迪看了下表,说好吧。
我建议去附近的朝阳公园,吴迪反对,说这里离单位太近,怕遇见熟人。我说咱俩搞得跟偷情似的,那就去南湖公园。
吃饭的时候,感觉酒更适合我们多年后相见的氛围,我也经常在酒后构建与吴迪的那份爱情。今天,为了这种氛围,我稍稍多喝了一点。
车上,吴迪说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胖了?我说好像没有,我看看。接着双手向吴迪的腿部合拢了一下。吴迪哈哈大笑,你这哪是在看啊,分明是占便宜,你个流氓!
我心中大喜,又装满了悲伤。
此刻,我找到了一种感觉,一种多年一直构建的感觉。
我曾经自诩自己是个流氓,而且以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流氓”高度自居。其实我根本未曾流氓起来,没有了那个藏匿于我内心深处的流氓对象,我的流氓就是一种伪装。我之所以想成为一个流氓,是用来弥补我那个需要爱的年代缺少追求爱情的勇气。
今天,我终于流氓到了那个让我意淫多年、而没有勇气去爱的女人。如果当初我能摒弃所谓的自尊、自卑,勇敢地爱一次,也许我便不会一个人躲在孤单的角落里悲伤的流泪……
我终于成为一个流氓了,可惜流氓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