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日间,孙悟空、猿魔与一众师兄做那日课,他俩心头却喜喜欢欢,在三星仙洞前,盼望天色,恨不能即刻到晚间。
黄昏时,众人就寝,他俩却只假合眼,定息存神。
山中无有打更传箭的,不知时分,只得小心翼翼,自行将鼻孔中出入之气调定。
约莫到了子时前后,他俩轻轻的起来,穿了衣服,蹑手蹑脚,偷离前门,躲离大众,走往祖师住处。
此时正是三更候,星辉月华交相辉映,洒落下来,天地间显得纤尘不染,突显几分清冷,最是圣洁无暇。那老树深阴,枝头栖着鸟禽,草中藏着鸣虫,潺潺流水偶而闪烁出星彩月色,流银剑光也似,萤火虫群左右飘忽,静默中恰似神来之笔,造化神秀,又有那成排寒雁,于月下迁徙,更添几分沧然。
悟心与悟空从旧路径至后门外祖师住处,见那门儿半开半掩。
悟空喜道:“老师父果然注意与我传道,故此开着门。”
悟心闻言,点头称是。
他俩随即曳步近前,侧身进到门里,直走到祖师寝榻前。
因见得祖师蜷局身躯,朝里睡着了。
二人不敢惊动,即跪在榻前,静静候着。
祖师不多时觉来,舒开两足,口中自吟道:“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悟空、悟心应声叫道:“师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时。”
祖师闻得声音是悟空、悟心二人,立即起身披衣,盘坐喝问道:“无状逆徒!你二人不在前边去睡,来我这后边作什么?”
悟空道:“师父昨日坛前对众相允,教弟子二人,三更时候,从后门里传我道理,故此大胆径拜老爷榻下。”
祖师听说,十分欢喜,作沉思状,片刻后说道:“你师兄弟果然是有慧根悟性的!不然,怎能打破我盘中之暗谜!”
悟空道:“此间更无他耳,止只弟子二人,望师父大舍慈悲,传与我等长生之道罢,永不忘恩!”
祖师道:“你等今既有缘,我亦喜说。既识得盘中暗谜,你等且近前来,仔细听之,当传与你等长生之妙道也。”
悟心、悟空叩头谢了,摒除杂念,跪于榻下,立耳倾听。
祖师道:“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生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此时说破根源,悟心、悟空心灵福至,切切记了口诀,对祖师拜谢深恩,即出后门,见得东方天色微舒白,西路金光大显明。便依旧路,转到前门,轻轻的推开进去,坐在原寝之处,故将床铺摇响道:“天光了!天光了!起床!”
那大众还正睡哩,不知悟空、悟心已得了好事。当日二人起来打混,暗暗维持,子前午后,自己调息。
猿魔自祖师口中参悟出了修行的法门,结合以往知识,灵光阵阵下,便在心中参悟篡改出另一套:
筑基期,养精、练气、存神、旋合、食霞、心动、筑基。修得圆满能得不漏之体,称之为道胎。目前他已经达成。
丹婴期,开光、气交、结丹、分丹、合丹、凝丹、演丹、胎息、灵动、三婴。这一境界主要是调和阴阳,修真我。
大乘期,出窍、渡劫、合道、证道、大乘、超脱。这一境界重在战天斗地搏人。灾劫重重,险恶无比。
祖师那套修行,境界偏向佛门,而猿魔整合出的这套,更近于道门。
二人瞒着众人私下修行、培养根基、精淬法力,修行境界一日千里之事,不做详提。
却说过了三年,祖师复登宝座,与众说法。谈的是公案比语,论的是外像包皮。正讲间,忽问:“悟空何在?”
悟空近前跪下:“弟子有。”
祖师道:“你这一向修些什么道来?”
悟空道:“弟子近来法性颇通,根源亦渐坚固矣。”
祖师道:“你既通法性,会得根源,已注神体,却只是防备着‘三灾利害’。”
一旁扮作安守本分的猿魔听了这话,不动声色,树耳聆听祖师教诲。
悟空听祖师说后,沉吟良久,说道:“师父之言谬矣。我常闻道高德隆,与天同寿,水火既济,百病不生,却怎么有个三灾利害?”言虽如此。他心里却在打鼓,知道祖师此番言语不是空穴来风,必然是看出了他二人的什么根头。
祖师道:“此道是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益寿,但到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薰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都要躲过。”
悟心、悟空闻说,不由毛骨悚然。
猿魔心中虽然为之震动,面上却不动神色,静待祖师后话。
悟空却连忙叩头礼拜,说道:“万老爷垂悯,传与躲避三灾之法,到底不敢忘恩。”
祖师道:“此亦无难,只是你比他人不同,故传不得。”
悟空道:“我也头圆顶天,足方履地,一般有九窍四肢,五脏六腑,何以比人不同?”
祖师道:“你虽然像人,却比人少腮。”
原来悟空是副孤拐面,凹脸尖嘴的模样。
悟空伸手一摸,笑道:“师父没算成!我虽少腮,却比人多这个素袋,亦可准以此抵过。”
祖师笑说:“也罢,你要学那一般?有一般天罡数,该三十六般变化,有一般地煞数,该七十二般变化。”
悟空道:“弟子愿多里捞摸,学一个地煞变化罢。”
祖师道:“既如此,上前来,传与你口诀。”说完随即上前附耳低言,不知说了些甚么妙法。
这猴王也是一窍通时百窍通,当时习了口诀,自修自炼,将七十二般变化,都学成了。
祖师撇下参悟玄机妙诀的悟空,又点了猿魔的名,如法行事。
不过猿魔却是选了天罡数三十六变,他悟性虽不如孙悟空,却也逊色不了多少,即学即会。
一日,祖师与众门人在三星洞前赏说晚景。
祖师忽而问道:“悟空、悟心,事成了未曾?”
悟空答道:“多蒙师父海恩,弟子功果完备,已能霞举飞升也。”
悟心答道:“弟子亦已功成。”
祖师道:“你二人试飞举我看。”
悟空施展本事,将身一耸,打了个连扯跟头,跳离地有五六丈,反复踏云霞升落去回顿饭功夫,次次不上三里远近。他落在祖师面前,叉手道:“师父,这就是飞举腾云了。”
祖师笑道:“这个算不得腾云,只算得爬云而已。自古道:‘神仙朝游北海暮苍梧。’如你这半日,去不上三里,行不至三里,便是爬云也还算不得哩!”
悟空略感窘迫,问道:“怎么为‘朝游北海暮苍梧’?”
祖师道:“凡腾云之辈,早辰起自北海,游过东海、西海、南海、复转苍梧,苍梧者却是北海零陵之说法。能将四海之外,一日都游遍,方算是腾云。”
悟空听得大摇其头,说道:“这个却难!却难!”
祖师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悟空闻得此言,叩头礼拜,启道:“师父,‘为人须为彻’,索性舍个大慈悲,将此腾云之法,一发传与我罢,弟子决不敢忘恩。”
祖师一笑,说道:“凡诸仙腾云,皆跌足而起,你却不是这般。我才见你去,连扯方才跳上。我今只就你这个势,传你个‘筋斗云’罢。”
悟空又礼拜恳求,祖师附耳传个口诀后,说道:“这朵云,捻着诀,念动真言,攒紧了拳,对身一抖,跳将起来,一筋斗就有十万八千里路哩!”
大众听说,一个个嘻嘻笑道:“悟空造化!若会这个法儿,与人家当铺兵,送文书,递报单,不管那里都寻了饭吃!”
祖师笑了笑,一摆拂尘,对猿魔说道:“悟心,该你来展展本事了。”
猿魔上前施了一礼,道声:“既然我师有命,弟子便献丑了。”说完,运转法力,一跺足,但见得绚烂的七彩虹光从高空中倒垂下来,他调转体内法力略一牵引,疏忽间,光华流漾,幻化出漫天云霞霓虹,氤氲出舒卷金雾,一时间天花乱坠,星屑烁动,天地间瑞相纷呈,法音作响,猿魔举步踏上霓虹云霞、金光仙雾,直升天际。众人直看得目不暇接,咂舌称赞。
孙悟空看得心里好生羡慕,脱口说道:“悟心好精湛的修为!”
祖师笑看着,不住点头,口中赞道:“如此,方是举霞飞升,腾云驾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