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一封信送到了伍子胥手中,信中只有短短一句话:欲知子皮下落,立刻来城外樟树林中。
看到“子皮”二字,伍子胥瞳孔微缩,难道……子皮真的没死?送信的人又是谁?为何会知道子皮一事?
伍子胥百思不得其解,拿着信又看了几遍后,他道:“立刻去把公孙离叫来。”
不一会儿,二人来到前厅,瞧见那匿名信也是百般诧异,除此之外公孙离心里又多了几分惶恐。若子皮真的没死,那他背着伍子胥偷偷做的事情,很有可能会被揭开。
虽然伍相对他一直有所怀疑,可怀疑是一回事,被揭穿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伍子胥念着他忠心,恐怕也不会再容忍。
“公孙?公孙?”伍子胥连着叫了几声,公孙离方才醒过神来,连忙道:“相国大人有何吩咐?”
伍子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老夫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公孙离心思飞转如轮,拱手道:“卑职以为,此事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伍子胥挑一挑半白的眉毛,“哦?何以见得?”
“若送信之人当真知道子皮下落,就该登门来见,而不是鬼鬼祟祟地送一封信来,其中必有古怪。”说着,他又道:“不如让卑职去探一探虚实。”
“虚实固然要探,但老夫……”伍子胥眯一眯眼眸,缓缓道:“也得去。”
公孙离心中一沉,道:“卑职担心会有人对相国大人不利。”
伍子胥冷哼一声,眼底射出冷厉的精光,“想对老夫不利的人多了去了,结果怎样,老夫不是还好好活着吗?区区几个跳梁小丑,还不配放在老夫眼里。”
见说不动他,公孙离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卑职多带些人去。”
伍子胥点点头,又道:“把那个雅鱼带上,万一见着子皮,她也能辩一辩真假。”
“是。”公孙离躬身答应。
半个时辰后,两辆马车缓缓驶出相国公府,公孙离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骑马跟在旁边。
他们按着信中的指示,一路来到位于城郊的樟树林,林中一片静寂,公孙离连着喊了几声,都无人答应,倒是惊起几只栖息在树枝上的飞鸟。
樟树高大,枝叶密密麻麻,如一把把巨大的雨伞,遮天蔽日,只有稀稀疏疏几缕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下来,甚是昏暗。
公孙离一边戒备地看着四周一边提醒道:“此处有些不对劲,你们小心些。”话音未落,几枝利箭突然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迎面射来,公孙离反应极快,一边后退一边挥刀格挡,险险避过;但他带来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其中一人被射中额头,当场毙命,另一个人则被射伤了手臂,流血不止。
公孙离惊得出了一声冷汗,厉声道:“小心,有陷阱!”
仿佛是为了印证公孙离的话,在片刻的安静后,又有数枝箭矢疾射而来,不过这一次有了防备,倒是没什么人受伤。
“保护相国大人!”公孙离一边喊一边朝箭矢射来的方向奔去,想抓住射箭之人,可他到了之后,看到的是一字排开的弓弩机,约摸有十来架,箭矢就是从这里射出的,经过刚才两轮的射击之后,弓弩机已是空了,无力继续。
这样的陷阱未免孤注一掷,一旦射空,那就白费了,公孙离眉头微皱,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呢?
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现,公孙离身上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脱口道:“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疾步往伍子胥所在的方向奔去,果然见到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执剑往伍子胥乘坐的马车刺去。
公孙离还隔着数丈,根本来不及救,至于其他士兵,一下子也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黑衣人一剑刺入马车之中。
冬云怎么也没想到这场“刺杀”会如此顺利,不过……这剑刺下去的感觉似乎不太对,太过顺畅,没有刺入人体时惯有的阻滞。
正当冬云疑惑不解时,一直低垂着头的车夫,突然发难,鞭子如蛇一样缠上冬云身子,将她绑得结结实实。
此时,冬云终于看清了那个车夫的脸,赫然就是伍子胥,也就是说……马车里面根本没有人。
“是谁派你来刺杀老夫的?”冬云没有理会伍子胥的喝问,将藏在掌中的东西用力掷在地上,瞬间腾起大量的烟雾,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小心!”公孙离一边咳嗽一边来到伍子胥身边,戒备地看着满是烟雾的四周,唯恐那个刺客会动手。
说来也奇怪,一直等到烟雾散去,都没有遇到袭击,刺客也消失不见,若非散落在地上的箭矢,还有那具尸体,几乎要以为是一场梦了。
“大人您没事吧?”面对公孙离的询问,伍子胥道:“老夫没事,你们去搜查一下四周,看是否有刺客留下来的踪迹。”
公孙离依言带人搜查,很可惜,除了之前发现的弓弩机之外,什么都没发现,又怕会再出什么事,只得先行回府。
车夫将马车稳稳停在相国府外,道:“姑娘,该下马车了。”
车厢里一片寂静,没人答应,车夫皱一皱眉头,又依样说了一遍,依旧没人答应,奇怪,难道睡着了?
带着这个疑惑,车夫掀开了帘子,赫然发现车中空无一人,本应该坐在里面的雅兰不知所踪。
车夫吓得脸都白了,惊声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伍子胥停下脚步,转身道:“出什么事了?”
车夫结结巴巴地道:“雅兰……雅兰姑娘不见了。”听到这话,伍子胥面色豁然一变,疾步来到马车前,果然不见雅兰踪影。
见伍子胥望过来,车夫连忙道:“小人一直守着马车,并未见雅兰姑娘下车啊,简直……简直是见鬼了。”
“一直守着,没有离开过?”伍子胥的询问,令车夫想起一事,急忙道:“对了,之前在樟树林,小人被烟雾呛得实在难受,离开过一会儿。”
“混帐!”伍子胥面色一沉,狠狠踹了车夫一脚。
那厢,公孙离道:“看来是逃走了,卑职这就派人去追。”
“逃走?”伍子胥冷笑连连,“车夫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她在老夫府中好吃好喝,为什么要逃走?别忘了,这里是姑苏,她一个越人根本没地方可去。”
公孙离想想也是,可若不是逃走,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还不明白?”伍子胥扬一扬手中的信,冷声道:“这确实是一个陷阱,但针对的不是老夫,而是她。”
公孙离浑身一个激灵,脱口道:“有人想杀她?”
“总算还没笨到家。”伍子胥冷哼一声,道:“从刚才起,老夫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如今终于是知道了,好一个声东击西,倒是让老夫想起一个人来。”
伍子胥压下久远的回忆道:“立刻去找,多带些人,一定要把雅鱼找回来。”
“是。”公孙离知道事情紧急,不敢怠慢,立刻带了人赶回樟树林,虽然知道依旧留在那里的希望微乎其微,但那是唯一的线索了,结果自是人去楼空,甚至连一丝线索也没有找到,只能在四周寻找。
在公孙离漫山搜寻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离樟树林十余里的地方,夷光跃下马车,掀起车帘道:“下来吧。”
车中坐着的,正是雅兰,她走下马车疑惑地看着四周,“你不是说回相国府吗,怎么来这里了?你又是谁?”
林中突然漫起烟雾,她被呛得直咳嗽,难受至极,这个时候,有人掀开帘子,说相国大人让她换辆马车先行回府。
当时情况混乱,她没有细想,就跟着上了那辆马车,哪知停下后,发现根本就不是相国府,而且带她来的那个女子,也从来没见过。
夷光微微一笑,“你不认得我了?”
雅兰听着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应该以前听过,但这张脸确实陌生得很,丝毫没有印象。
“可还记得那场痢疾?”听到这句话,雅兰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施夷光?”
夷光微微一笑,“看来你还记得。”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不等夷光回答,雅兰又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夷光似笑非笑地道:“你说呢?”
“我怎么……”雅兰想说她怎么知道,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从夷光眼里看到了若隐若现的杀意,神情一下子变得惊惶恐惧,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带着一丝颤抖道:“你想杀我?”
夷光坦然点头,“不错。”
雅兰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你疯了,我又没招惹你。”
夷光敛起嘴角的笑意,冷冷道:“你是没招惹我,但你知道了一件不该知道的事,所以必须要死。”
雅兰正要询问,忽地明白过来,激动地指着夷光道:“我知道了,子皮没死,你,还有郑旦,都与他是一伙的!”说着,她道:“我现在就去告诉相国大人!”
雅兰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着,见夷光没有追过来,赶紧转身逃路,可没走几步,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任她如何使劲,都没办法站起来,那两条腿就像不是她的一样,怎么也指使不动。
雅兰惊恐地捶着没有知觉的双腿,“怎么会这样?”
夷光走到她面前,笑意浅浅地道:“车里的香气好闻吗?”
被她这么一提,雅兰顿时想了起来,在马车里时,她曾闻到一股幽香,当时以为是放了香囊一类的东西,没往心里去,如今看来……分明是夷光下的毒!
“你到底想怎么样?”雅兰一边说一边艰难地往后挪着。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还要再问。”随着这句话,夷光取出袖中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阳光闪烁着森寒的光芒。
“不!你不能杀我!”雅兰努力思索着理由,“我答应你,不会将子皮的事情告诉伍相国,求你看在我们同为越人的份上放过我。”说着,她又急急道:“我现在就走,离开姑苏,再也不回来。”
夷光心情复杂难言,雅兰虽不是什么好人,可至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杀她,实在有些残忍。
父亲在世的时候,曾说过王后雅鱼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还曾施恩于他;可现在自己却要杀她唯一的妹妹……
雅鱼看到夷光的犹豫,一边极力哀求一边悄悄动了一下手腕。
夷光没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举动,咬一咬银牙道:“你真的肯离开姑苏,再不回来?”
“只要你不杀我,我立刻就走。”雅鱼生怕不能取信夷光,抬手道:“我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立刻不得好死!”
夷光定定看着雅鱼,许久,她收起匕首,“记住你的话,若是违背,我必定杀你!”
雅兰连忙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食言,多谢。”
夷光取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瓶子,揭开盖子放到雅兰鼻下,让她深吸一口气,随着一缕葯香钻入鼻翼,双腿渐渐恢复了知觉,歇了一会儿便能站起了。
雅兰欣喜地道:“多谢妹妹饶命之恩,来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快走吧。”在夷光的催促下,雅兰当即离去,走了一会儿,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见夷光果然没追上来,她轻吁了一口气,随即那张美艳的脸上露出狠厉之色,低声道:“想杀我?哼,待我回去告诉相国大人,把你们统统都杀了!”说罢,她绕过另一条路,快步往城中走去。
然而,没走多远,她就停了下来,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雅兰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前面的夷光,她不是没跟上来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雅兰按下纷乱的思绪,强笑道:“妹妹怎么在这里?”
夷光冷冷看着她,“你想回都城?”
“怎么会呢。”雅兰连忙矢口否认,“我……我就是看这条路比较好走,没想到弄错了方向,真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