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馆中,伍榕换了一身红色骑马装,准备去骑马,刚走到门口,便瞧见汪慎捧着圣旨过来,后者一见了她,立刻满面笑容地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伍榕一头雾水,正要问喜从何来,忽地心中一动,圣旨……难道夫差哥哥终于决定册立她为后了?
想到这里,两朵红云顿时飞上脸颊,令伍榕不胜娇羞,“可是大王的旨意?”
“正是。”王慎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展开明黄色的卷轴,扯着嗓子道:“伍榕听旨!”
伍榕满心欢喜的跪下,可随着王慎一个字接一个字念出旨上的字,笑容凝固在唇边,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之色。
这确实是一道赐婚旨意,却不是册立她为吴国王后的;夫差收她为义妹,册封她为平阳郡主,赐婚大司空季与。
季与出名士族,虽然不及伍子胥那么显赫,但与伍榕也算是门当户对,算是一桩不错的姻缘;可伍榕一心想要嫁给夫差,所以这桩姻缘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还有义妹……
“伍姑娘,接旨吧。”对于王慎的话,伍榕理也不理,径直起身往外走去,王慎拦住她,“大王有要事在身,不能见姑娘。”
“滚开!”面对伍榕的喝斥,王慎不急不徐地道:“大王心意已决,姑娘就算见了,也无济于事,听奴才一句劝,算了吧。”
伍榕哪里肯罢休,非要去见夫差,结果自是吃了闭门菐,她又气又恨,当即策马飞奔出宫,一路往相国府奔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宫人的监视中,几乎是她刚出王宫,消息就传到了太极殿,“大王,伍姑娘去相国府了。”
“知道了。”夫差头也不抬地应着。
夷光也在待宫人出去后,她轻声道:“大王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自上次那件事后,夫差时不时会传夷光来太极殿侍候,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莫名喜欢见这个机灵又有些刁钻的宫女,或许……是因为她有一双与救自己那名越女相似的明眸吧。
夷光瞅了他一眼,轻声道:“自然是相国大人了。”
“该来的早晚要来。”说到这里,夫差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道:“若相父真来兴师问罪,你会怎么做?”
夷光不假思索地道:“奴婢当然是帮着大王!”
“哈哈哈!”夷光那副认真的神气,落在夫差眼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喜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夷光皱一皱秀眉,有些生气鼓着腮帮子道:“大王不相信?”
夫差努力忍着想要去捏那对腮帮子的冲动,笑道:“就怕相父一来,你吓得魂都没了。”
夷光不服气地道,“才不会呢。”
“那就瞧着吧。”夫差不以为然地笑着,显然不认为夷光有勇气顶撞伍子胥,连他在对着伍子胥的时候,都会感觉畏惧与不安,何况是一个小小宫婢。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时辰,伍子胥便到了,也不等宫人通禀,大步走了进来,宫人一脸惶恐地跟在旁边,“大王……”
“没事,下去吧。”在打发宫人离去后,夫差望着面色难看的伍子胥道:“相父怎么突然来了?”
伍子胥拱一拱手算作行礼,“老臣听说,大王要将榕儿赐婚予司空季与?”
夫差颔首道:“不错,季与一表人才,又出身士族,与榕儿再般配不过。”
伍子胥绷着脸道:“这门婚事老臣不同意。”
“为何?”
“榕儿并不喜欢季司空,连面也不曾见过几回,又岂可婚配。”
“季司空在春围之时,就对榕儿一见钟情,他的人品修养又皆是极好,相信会是榕儿的良人。”
见夫差一直帮着季与说话,伍子胥面色越发难看,拂袖道:“总之老夫不答应,请大王立刻收回圣旨!”
夫差眸光微沉,“相父说笑了,圣旨已下,岂可收回。”
伍子胥没想到他会一口回绝自己的要求,眼角微搐,痛声道:“榕儿伴驾十年,大王对她就真没半点情份吗?”
“正因为有情份,本王才特意给她择了一门大好婚事。”夫差面无表情的说着,随即道:“相父若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见好言好语起不了作用,伍子胥语气强硬地道:“榕儿无意婚配,还请大王立刻收回成命!”
“本王说得很清楚,圣旨不可……”不等夫差说完,伍子胥上前一大步,再次道:“请大王收回成命!”
伍子胥身形高大,这么一靠近,顿时给夫差一种极大的压迫感,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正自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挡在夫差面前,“相国大人这是在逼迫大王吗?”
伍子胥没想到一个小小宫婢敢对自己这般说话,冷声道:“你又是什么人?”
夷光屈一屈膝,恭声首:“奴婢鸣凤殿宫女夷光,见过伍相国。”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落在伍子胥耳中却犹如惊雷炸响,无数冷厉的寒光自眸底激射而出,狠狠刺入夷光面庞,“是你!”
旁人不知道伍子胥这两个字的意思,夷光却是明白的,他认出了自己,但那又如何,最不愿意让夫差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人就是伍子胥,所以她根本不怕后者会揭穿。
那厢,伍子胥回过神来,冷哼道:“老夫与大王说话,哪里轮到你这个小小宫婢插话!”
面对他的喝斥,夷光不卑不亢地道:“奴婢身份卑微,自不该多言,但相国大人也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
“大胆!”伍子胥厉声道:“一个小小婢女,也敢教训老夫,来人,狠狠掌她的嘴!”
王慎瞅着夫差不敢动手,后者淡然道:“夷光不懂事,相父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伍子胥冷声道:“郑氏粗鄙无礼,满口谎言,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教出来的宫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郑氏不会管教下人,那老夫来替她管一管,掌嘴!”
见伍子胥咄咄逼人,夫差不禁沉下脸,“夷光初犯,还请相父大人大量,饶过她这一回。”
“一味纵容,只会让这贱婢变本加厉。”伍子胥想借这件事,好生教训夷光一番,自是态度坚决;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夫差已经不是任由他训斥而不敢反驳的少年了;步步紧逼,只会让这位天子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可惜伍子胥不知道,或者说,他不认为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会与自己背道而驰。
“上梁不正下梁歪……”夫差玩味着这几个字,在伍子胥又一次催促宫人时,他缓缓道:“相父这是在指责本王吗?”
夫差抬起头,在伍子胥疑惑的目光中,一字一字道:“夷光是本王的宫婢!”
“不可能,她明明是……”不等伍子胥说下去,夫差打断道:“她原本确是郑美人的婢女,不过就在相父来之前,本王将她调来了太极殿;所以,她现在是本王的宫女。”
伍子胥回过神来,急忙道:“不行!”这名越女的存在已是令他万般不安,若是再调到夫差身边侍候,必是吴国之祸。
夫差眼眸微眯,带着几分森冷之意道:“怎么,连本王调动区区一个宫女,相父也要插手?”
这一次,伍子胥终于察觉到夫差言语中的不善,略略缓了口气道:“老臣不敢,只是……”
夫差并不打算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打断道:“不敢就好,相父回去好生准备榕儿的出嫁;你放心,本王会给添一份丰厚的嫁妆,断不会辱没了她郡主的身份。”
听到这话,伍子胥想起自己来太极殿的用意,“榕儿与老臣说过,她是不会嫁给季与的,所以请大王务必收回成命。”
伍子胥一而再,再而三的紧逼,令夫差不耐烦到了顶点,“婚姻大事,岂由她任性。”说着,他不由分说地道:“本王心意已决,相父无需再多言。”
伍子胥万万没想到,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夫差还如此坚持,以前可从未这样的事,哼,必是被这越女迷惑。
他恨恨地瞪了夷光一眼,对夫差道:“榕儿已有心上人,除了那个人,榕儿不会另嫁他人!”说罢,他拂袖而去,留下气结的夫差。
夫差面色阴沉地盯着伍子胥背影,下一刻,他猛然将桌案上的东西拂落在地,吓得王慎等人面色惨白,纷纷伏地请夫差息怒。
“滚出去!”在众人匆匆退出大殿的时候,夷光却恍若未闻,伏下身将纸笔竹简一一捡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
“你没听到本王的话吗?滚出去!”面对夫差的喝斥,夷光静声道:“大王这样,除了气坏身子之外,并不能改变什么!”
夫差正在气头上,自是听什么都不入耳,恼声道:“连你也来嘲笑本王!”
“奴婢知道大王胸藏天下,可伍相国位高权重,又是先王的托孤之臣,在朝中根深蒂固,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夷光将夫差心思分析的丝毫不差,令夫差神色一变,狐疑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奴婢就是一个宫女,只是近日常见大王处理朝事,所以跟着学了一些;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大王见谅。”
夫差目光幽幽地盯着夷光,不知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半晌,他道:“依着你的话,本王应该听他的话,收回成命?”
夷光徐徐道:“伍相国态度如此强硬,若不收回圣命,怕是朝堂会出乱子;再说了,可若是就这么收回,难免有损君王颜面,得想个折衷的法子。”
“说下去。”
“若奴婢所料没错,伍相国这会儿应该是去找太王太后了,太王太后那么疼爱伍姑娘,一定会来为她说情,大王可以趁势答应;这么一来,既平息了伍相国的怒气,也不会惹太王太后不高兴,两全齐美。”
夫差静静听着,不悦地道:“他们是两全齐美了本王却还是要落下一个出尔反尔的名声,丢尽颜面。”
“大王无需收回圣旨,只需以伍姑娘病重为由,将婚事押后即可,等过个一两年,众人淡忘了再悄悄解除婚约即可。”
夷光这番话令夫差眸光一亮,颔首道:“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不错不错。”
“雕虫小计,让大王见笑了。”说着,夷光欠身道:“大王若是没别的吩咐,奴婢告退了。”
夫差轩一轩剑眉,“你要去哪里?”
“自是回鸣凤殿。”面对夷光的回答,夫差似笑非笑地道:“没听到本王刚才与相父说的话吗,你现在是本王的宫女,太极殿才是你当差的地方。”
“可是……”
夫差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鸣凤殿那边,本王会多派几个宫人过去侍候,你得空时候也可以随时过去探望。”说着,他将白玉扳指掷给夷光,“这个就算是你的腰牌吧,好生戴着,要是没了,本王摘了你的脑袋。”
“奴婢遵旨。”
是夜,太王太后果然召了夫差过去,祖孙二人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随后几日,伍榕突然病重,太医也查不出是什么病,只说需要长期静养,夫差“无奈”,将她与季与的婚事无限期押后,但郡主的封号并没有收回。
安阳郡主――这四个令旁人艳羡不已经的字,对于伍榕来说却犹如一把枷锁,将她与夫差的关系死死锁在“义兄妹”这一层上,令她痛苦不已。
伍子胥一事,令夫差看到了夷光的聪敏与慧黠,每每与大臣议事,都会让她在一旁侍候,偶尔还会问她的意见,这样的另眼相看,令伍子胥极是不安,除去夷光的心思也越来越盛。
这日下朝回到府中,伍子胥刚一坐定便对下人道:“去把范先生请来,就说老夫有事找他商议。”
公孙离也在,听到这话脸颊微微一摔,“相国大人可是想找他商议今年沿河一带秋旱的事情?”
“不好吗?”伍子胥取过一个橘子徐徐剥着。
“范蠡到底曾是越臣,且在越女那件事,他并未完全洗清嫌疑,所以下官认为,对他,咱们还是要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