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心乱如麻,原以为那一次死里逃生后,再不会与吴军有任何瓜葛,没想到竟会再遇见繁楼,而且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认出自己了。
夷光定一定心神,故作平静地道:“公子若要看病,就请去后面排队,别阻碍其他病人。”
繁楼笑道:“你就这样对待好不容易相见的故人吗?”
夷光长睫微颤,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公子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你。”
面对她的否认,繁楼也不生气,扬眉道:“既然姑娘不肯相认,那繁楼也不勉强,告辞。”
夷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站起身来的繁楼又道:“对了,伍相国一直在找当初失踪的两名越女,相信他会对姑娘很感兴趣。”
夷光面容煞白,要是让伍子胥知道她在这里……
“站住!”夷光连忙唤住意欲离去的繁楼,随即对等候在旁边的病人道:“诸位,我与这位公子有些话要说,不便看诊,还请你们明日再来。”
众人虽然失望,却没有为难夷光,纷纷离去,在他们走后,夷光正要说话,不远处突然传来喝骂的声音,只见之前离去的那位老汉被几名士兵围在中间,其中一人夺过他手里的篮子一阵翻找。
“还给我!”老汉想去拿回去,却被人踢翻在地,痛得蜷起了身子,士兵犹不满意,骂骂咧咧地道:“老东西,可让我们好找,快把欠的赋税给交了,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老汉忍痛道:“我要是有钱,早就交了,哪会拖到现在。”
“没钱?”士兵扬一扬药包,冷笑道:“那你哪来的钱抓药?”
“这是那位姑娘好心赠的。”老汉哀求道:“我真的没钱,还请你们再通融通融。”
“那就拿粮食来抵。”面对士兵的要求,老汉满面无奈地道:“我年迈体衰,又久病缠身,实在是种不动地,仅剩的口粮也在前日被你们收走了,只剩下这几个刚挖来的芋头了。”
士兵并没有同情他,反而拉长了脸道:“我们兄弟在外面拼命,你可倒好,交点赋税粮钱也推三阻四;我告诉你,今日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面对蛮不讲理的士兵,老汉悲声道:“我真的没粮,你们就算把我逼死了也没用啊。”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吗?好,大爷就陪你玩玩!”士兵一边说着一边狠狠一踢在老汉身上,其余几名士兵也纷纷效仿,老汉不敢反抗,躬着身子默默忍受。
夷光看不过眼,阻止道:“住手!”
趁着那些士兵愣神的功夫,她赶紧过去扶起瘦骨嶙峋的老汉,“他已经说了没有余粮,你们还想怎样?”
见是一个女子,那些士兵露出色眯眯的笑容,“哟,小娘子胆子不小,居然敢管我们的事?要不……”
夷光扶着老汉退后一步,冷声道:“这里是天子脚下,你们不要乱来!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旁边的水缸,一个葫芦瓢静静飘浮在水面上,刚才过来的时候,她悄悄抓了一些石灰在手里,石灰入眼,不可碰水,否则就会灼伤眼睛,然而很多人慌乱之时,会忘记这件事,生生毁了双眼。
士兵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话,反而一步步逼近,淫笑道:“小娘子别怕,爷几个会好好疼你的。”
夷光暗自摇头,这哪是士兵,简直是流氓匪徒,难怪百姓过的如此艰难,“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那些士兵仿佛听到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起大声笑了起来,待得笑过后,其中一人拍着腰间佩刀,得意地道:“这就是王法!”说着,他伸手往夷光面上摸来,嘴里道:“来,快让爷几个乐呵乐……啊!”
那名士兵话说到一半,突然被石灰蒙了眼睛,看不清眼前事物,另外那几个士兵赶紧舀来水给他洗眼,结果可想而知,石灰遇水生热,当即灼瞎了他的眼睛。
看见倒在地上哀嚎的伙伴,那几名士兵又惊又怒,抽出佩刀指了夷光道:“好你个小娘子,居然如此歹毒,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看到那几名士兵凶神恶煞般地扑过来,老汉吓得浑身发抖,夷光面色却是异常平静,在他们快到近前的时候,朝在一旁看戏的繁楼道:“你还不动手?!”
随着她的话,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的手被人一把握住,对方那五根手指犹如铁钳一般,攥得骨骼“咯咯”作响,痛得他面色煞白,急忙喝道:“快放手!”
繁楼面无表情地道:“你们是什么人手下?”
“关你小子屁事,快放手,不然老子把你脑袋砍下来。”士兵急声吼着,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指骨开裂的声音。
“砍我脑袋?”繁楼冷笑一声,“你们还不够资格。”说着,他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痛得士兵浑身发抖,他实在熬不住痛,只得道:“我们是公孙……公孙将军的手下。”
繁楼蹙眉道:“公孙离?”
“正是公孙将军!”另外那几名士兵得意地道:“知道怕了,这会儿磕头求饶,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繁楼气极反笑,“公孙离治下无方,由着你们在这里欺压百姓,横行霸道;今日我既然遇见,就替他好好管教一番,省得你们败坏军纪!”随着这话,他不再留手,五指收拢,生生捏碎了那名士兵的指骨,在后者惨烈的哀嚎声中,那些士兵纷纷攥紧佩刀冲了过来,结果连繁楼的动作都没看清,就被夺去了佩刀。
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那些士兵终于怕了,色厉内茬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繁楼。”听到这个名字,士兵骇然失色,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比女人还要俊俏几分男子,会是与公孙离齐名的将军繁楼,这下可真是踢到铁板了。
待得回过神来,那些士兵纷纷跪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你们刚才不是还叫嚷着要砍了我的脑袋吗?”听着繁楼阴恻恻的声音,那些士兵汗如雨下,“小人该死!”
繁楼冷哼一声,道:“回去各领五十军棍!”
士兵被吓了一跳,五十军棍?这简直是要他们的命,这么一通下来,就算不死也废了。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求将军看在公孙将军的份上,从轻发落。”
繁楼眸光一沉,盯着他道:“你这是在拿公孙离来压本将军?”
“小人不敢。”士兵话音刚落,繁楼又道:“立刻去领军杖,再有饶舌,就把舌头割下来。”
这句话令那些士兵噤若寒蝉,不敢再求饶,纷纷低头离去。
在他们走后,夷光替老汉检查了一下刚才被士兵踢到的地方,所幸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取了一些伤药给他,让他回家后敷在伤口处,又将自己仅有的几个铜钱悄悄放到篮子里。
老汉没有瞧见,繁楼却看得分明,待老汉老远后,他道:“你这样又能帮得了几个?”
“能帮一个是一个,不像你们,只知道欺负百姓。”夷光的话令繁楼哭笑不得,“怎么又扯上我了,我可是才帮了你。”
夷光盯着他道:“今日是帮了,那往常呢,你有理会过他们的死活吗?”
繁楼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半晌,他神情复杂地道:“我虽在朝中为官,却也有许多身不由己。”
夷光没有再理会他,自顾自收拾着药庐,繁楼拦住她道:“这里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夷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那些士兵在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岂肯罢休,过不了多久就会寻上门来,没有繁楼的庇护,她根本没有资格与之对抗,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
想到要离开自己亲手搭出来的药庐,夷光略有些伤感,不过她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很快便收拾了心情,点头道:“我知道了。”
“收拾一下东西,随我走吧。”繁楼的话令夷光一怔,“你要带我去哪里?”
“太宰大人想见你。”
“太宰伯嚭?”
“不错。”繁楼话音未落,夷光便摇头道:“我不想去。”
繁楼眸光一沉,“太宰大人说出的话,是不会收回的,不想去也得去。”说着,他一把拉住夷光的手,后者惊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带你去见太宰大人!”繁楼一边说一边拉着夷光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夷光极力挣扎,可她那点力气又怎么及得过繁楼,不过是蜻蜓撼柱。
“站住!”就在夷光无计可施时,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倏然出现,拦住了繁楼,看清来者,夷光惊喜地道:“姐姐救我!”
繁楼蹙眉道:“你是什么人?”
冬云没有回答他,冷声道:“放开她!”
繁楼冷然一笑,“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冬云眸光一闪,突然抽出长剑,身影快如鬼魅,等繁楼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近前。
繁楼赶紧取出折扇,挡住迎面而来的利剑,没想到这竟然是虚招,胸口才是这柄利剑真正的目的所在。
繁楼想再避开,已是来不及,他倒也冷静,见不能躲开,就往旁边侧身,避过心口要害。
“嗤!”寒光吞吐的剑尖刺入左臂,诡异的是竟然没有鲜血淌下,直至冬云拔出剑,鲜血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缓缓流了下来,繁楼吃痛,不由自主地开了手,趁这个机会,夷光摆脱他的束缚,逃到冬云身后。
繁楼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手臂,死死盯着冬云手里那把寒光闪烁的剑,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这把剑……
“留毒是你杀的?”繁楼看过留毒的尸体,伤口薄而窄,与冬云的剑十分相符。
冬云没有理会,只拉了夷光离去,繁楼急忙追上去,无奈冬云备了马在不远处,他追赶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