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甘斯卡娅夫人身着灰色衣裙,在朦朦月光下,悄悄溜进巴尔扎克下榻的阿尔克旅馆,走进巴尔扎克的房间。还在几天前,高傲的贵妇人仍然顽固拒绝给予巴尔扎克以更高一级的爱情,然而现在她已顺从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了。第二天,巴尔扎克在给甘斯卡娅夫人的估中写道:“你是那样的美丽,你赛过天仙,昨天,整个晚上我都在对自己说:‘她是我的了!’噢,天堂的天使们也比不上我昨天那样快乐。”
至此,巴尔扎克同甘斯卡娅夫人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一个新阶段。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这是摆在他们面前的需要迫切解决的重大问题。甘斯卡娅夫人是不是要抛弃她所不喜欢的年老的丈夫,跟情人到巴黎去呢?她是不是要提出离婚,因而体体面面地同巴尔扎克结婚,在这位天才的作家身旁度过她的余生呢?不,这位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有着较高的地位和强烈的名誉感的贵妇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这样做等于放弃贵族阶级的高贵头衔和数百万的巨大财富,跟一个债台高筑的作家在贫穷苦难的生活中度过她的后半生。巴尔扎克虽希望立即得到甘斯卡娅夫人,但他并不完全希望得到一个因私奔,离异或其它原因而不带则产的女人。他们权衡利弊,最后商定一个密约。这就是:耐心等待甘斯基先生死去,那时甘斯卡娅夫人就将成为维埃佐尼亚辽阔无边的庄园的无可争执的业主,和他的几百万财产的合法继承人。那时,他们就体体面面地永远结为夫妻。甘斯基先生年近60岁,而且身体状况迅速恶化,在巴尔扎克看来他最多还能活二三年。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小箱子,收藏他们的信件.井商定了避免引起疑惑和排除流言蜚语的办法,巴尔扎克在日内瓦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44天;于1834年2月初返回巴黎。
在甘斯基先生一家离开西欧以前,巴尔扎克和甘斯卡娅夫人在维也纳又相会过一次。这次相会之前,一件意外的事,险些使甘斯基先生看破了这一对情人的秘密——巴尔扎克寄来的一封感情炽热的情书,落入了甘斯基先生的手中。这位丈夫勃然大怒,甘斯卡娅夫人也有口解辩;多亏巴尔扎克及时来信,说那是一封假情书,并用巧妙的方式使甘斯基先生相信事情果真如此,一场风波得以平息。
自此以后,过去了整整七年,甘斯卡娅夫人再也没有游说她丈夫到可以同她情人相会的西欧去旅行.而巴尔扎克由于忙于创作和经济困难,也没有能够到遥远的东方去会见他的情人。他们之间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失而趋于淡化,甚至相互指责对方写信少和不诚恳。这时,甘斯卡娅夫人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她可以同自己的女儿倾吐自己内心的秘密,她的精神似乎有所寄托了,不需要从巴尔扎克情书中寻求刺激了。巴尔扎克由于长期等待而感到厌烦,并开始忘记日内瓦密约.但他们之间谁也不愿意断绝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天,巴尔扎克突然收到一封带有黑线圈的信。拆开一看,原来是甘斯卡娅夫人通知他,甘斯基先生已于1841年11月16日逝世。得此消息,他觉得同自己热爱的女人结为良缘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于是,他一方面向遥远的乌克兰寄去一封封急信,表明他从未改变对甘斯卡娅夫人的忠诚和早日到达她的身边的愿望,另一方面他立即着手了结手头的工作,筹措路费,随时准备奔向遥远的东方。然而,直到六个星期以后,他才收到远方的来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甘斯卡娅夫人用明白、坚决的语气拒绝了他急速到乌克兰的要求。甘斯卡娅夫人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她对巴尔扎克的感情虽然包含有相当的爱恋成分,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成为他的顺从的妻子,同舟共济的生活伴侣。她所要求的巴尔扎克对她的爱情是一种可以由她慷慨接受或傲慢拒绝的贡品。她要巴尔扎克这个伟大的天才作家跪在她的脚下向她谦卑地求爱,使她快乐,感到骄傲,得到满足。
此外,甘斯卡娅夫人本身还受到社会和亲属的巨大精神压力,他们都不愿意把甘斯基伯爵遗留下来的万贯财产,奉送给一个闲甜言蜜语迷惑了甘斯卡娅夫人的穷作家,一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他们对她施加巨大压力,甚至找借口对甘斯基伯爵的遗嘱提出诉讼。所以,甘斯卡娅夫人也并非完全自由的,她拒绝巴尔扎克急切到她身边来,也是极其自然的。
然而,巴尔扎克却不甘心这一拒绝,三月、四月、五月,整个春天和冬天,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书信雪片似的飞向乌克兰。直到1843年9月他才接到在圣彼得堡处理诉讼案件的甘斯卡娅夫人要他到那里去的许可。他很快来到圣彼得堡,急切催促她跟他结婚。甘斯卡娅夫人最后答应等把她的女儿嫁出去后才能结婚。他总算等到了一个答复,在圣彼得堡逗留了四个多月,于11月返回巴黎。1846年11月13日,甘斯卡娅的女儿安娜与柏尼齐克伯爵结婚了,巴尔扎克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心中充满了希望,可是甘斯卡娅还是不肯答应马上同他结婚,坚持要陪同她女儿、女婿去度蜜月。巴尔扎克无可奈何,又返回巴黎。
1847年9月,巴尔扎克突然来到乌克兰,受到女主人一家的热情接待,快乐极了。他亲眼看到甘斯卡娅夫人一家王公般的豪华生活。他与她一家一块用餐,一起散步和娱乐,给她们讲各种动听的故事和笑话,他成了她们的“玩艺儿”,成了帮她们解闷取乐的滑稽伙伴,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写作。1848年元月,巴尔扎克因事返回巴黎。同年10月又来到乌克兰,说服执拗的情妇尽快同他结婚。不久他生病了,气管炎老病并发肺炎和心脏病,健康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医生们认为,他不可能恢复健康,当甘斯卡娅夫人确实知道巴尔扎克的生命危在旦夕,他们结婚后的生活只能有短暂的时间时,终于决定答应这个追求她多年的天才作家的要求,于1850年3月14日在乌克兰的别尔吉切夫城的圣巴巴拉礼堂举行了结婚仪式。婚礼三天之后,巴尔扎克给他的好友珠儿玛夫人写道:“三天之前,我跟我所爱的唯一的女人、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爱的女人、我要继续爱到死的女人结婚。我相信我们的结合是上帝给我保留的赏赐,来补偿我这么多的磨难,我的童年并不幸福,我的春天并没有装饰花朵,但我要享受一个光辉的夏天和一个甜蜜的秋天。”
他给他的母亲写信,要她按照他的意见布置新房和行事。
他还吩咐,在他们到达时,他的仆人弗兰苏要站在门口,引导新娘走进他花了30万法郎布置的王宫一般的新房。在台阶和楼梯上,在各个房间里都要灯火明亮,以便迎接新娘。
可是,乌克兰的3月仍是寒气逼人,道路积雪很厚,交通阻断,他们无法动身回巴黎。健康状况日益恶化的巴尔扎克只得不断给母亲和妹妹写信:
我的肺部和心脏都患了病,我每走一 步都要喘一下气,我说不了话。
我的眼睛似乎被一团黑雾遮住,总不 肯散去,我写字时根本无法辨别字母。
可以想像,这对老年夫妇终于动身回巴黎时路程有多么艰难:在路过波兰的布罗第时,巴尔扎克疲惫不堪,韩斯卡夫人的腿和胳膊都因风湿病而肿得像几根大棒。巴尔扎克说:“我出了太多的汗,不想吃饭、浑身无力。平时只需走6天,这次我们却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达这里。我的生命不仅是一次,而是几十上百次地遭遇危险!险境逼得我们雇人,有时是十多个人来帮助。他们用很粗的绳子、木板,把我们从一直埋到车窗的泥坑中拉出来……狼狈之极,许多老朋友不能认出我!多么害怕我们中的一个死在另一个人的怀抱中啊——尤其是在新婚燕尔之时!”
那一天,火车晚点,当巴尔扎克携韩斯卡夫人坐着马车抵达“保庄楼”时,已是深夜。巴尔扎克曾经十分害怕地设想过安娜与韩斯卡夫人碰面时的情况,就用拙劣的借口央求过妹妹:“假如母亲在场,帮助我们提行李时,她的自尊必定会受到损伤的。所以,你一定要设法让母亲在我们回来之前离开‘保庄楼’。”因此新房里就只有仆人弗兰苏在迎接新人。
遵照巴尔扎克的吩咐,要满足韩斯卡夫人喜欢鲜花的愿望,整个新房用花朵精心装扮:第一个房间中有一张花桌;圆顶房中间背靠背两个花架;日式客厅中一个大花篮;楼梯拐角处两个大花瓶;屋顶下灰色壁炉上一些非洲木的小花池;两个白玉石盆中布置木制的小花插。另外,分枝烛台优雅地立在各处,全屋上下灯火通明。
疲惫不堪的巴尔扎克爬下车来,走到门前拉了门铃,但是没有人来开门。他接二连三地拉门铃,房子里灯火辉煌,但是仍然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后来几个邻居走来了,巴尔扎克问他们为什么没有人来开门。没有人能够答复他。他的新娘仍然端坐在马车里。巴尔扎克吩咐车夫去找锁匠。房门终于打开,巴尔扎克走进屋里,看到一幅凄惨的景象:他的仆人弗兰苏蹲在大厅的楼梯旁——他完全发疯了。巴尔扎克吩咐人们把弗兰苏强制带走。他返回马车房,把他的新娘扶下车来,把她引进他为她准备的豪华新房。
他梦想过,在这所房子里同他心爱的妻子度过最后的“25年”,计划在这所房子里完成他的巨著《人间喜剧),还要另外写50部书,然而他却一行字也没写出来。
巴尔扎克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看到他的人都确信他的死期临近了,但是他却不相信。他仍然号很乐观,认为有复原的希望。仲夏,纳克卡尔大夫和其他三位医生联合为巴尔扎克下了“病危通知单”,他只能靠轻微的麻醉剂来支撑着残存的生命之光。他一天天走向意识含混、思维模糊:忽儿,他呼唤着《人间喜剧》中创造科学奇迹的皮安训,“救我……救我”;忽儿,他又口齿不清地描绘往日的生活片段,“让娜……天堂里,还有玩具吗?”“蓝柏尔……手套!”“……阁楼啊,《克伦威尔》……”“柏尔尼、朱尔玛,”“布伊松……蓝色坎肩儿,金纽扣……真漂亮呀……”“果园、银矿、《庄严的弥撒》……”
奔向死亡的列车载着巴尔扎克飞速前进。临近终点时,雨果去拜访了他。雨果看见巴尔扎克躺在床上。他的面孔是紫色的,没有刮胡须,头发呈灰色,剃短了。他睁眼凝视着,从侧面看,样子很像拿破仑皇帝。
1850年8月17日夜里10点半,巴尔扎克与世长辞。当时,韩斯卡夫人早已回到她的房中,只有他母亲安娜是惟一的送终者。
葬礼在5天后举行。
雨果在墓边宣读了悼词:
我们刚刚下葬在墓地中的这个人是一个值得举国哀悼的伟人……今天,人民为一个才子的死而伤感;国家为一个天才的陨落而悲痛。 巴尔扎克的姓名将连同我们这个时代,为后世显现一串光亮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