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德·柏尔尼夫人的相遇是巴尔扎克生涯中具有解脱性的关键因素。它不仅使这个在家里受压制的孩子变成了个男子汉,把这位已经开始感到沮丧的艺术家从胡乱创作作低级趣味小说的奴隶工作中解放了出来,而且,它还给他决定了他今后整个一生所要爱的女人的类型。从那时起,巴尔扎克在所有女人身上都会寻求这种母爱的保护、温馨的指导和全身心的帮助,在他第一个女人身上所具备的这一切已使他感到无比幸福。她不要求他这个不知疲倦的人有时间献给她,而是她有时间与精力足能让他工作之后放松放松身心。
在他看来,社会和精神两方面的崇高品质是恋爱的先决条件,理解比激情更重要;那样一些女人总能使他感到满足,她们更富有经验,而且很奇怪,在年龄也都比他大。《弃妇》、《三十岁的女人》,不仅是他给自己的小说起的名字,而且她们也是他自己生活中的女主角,是对爱情和生活都感到失望的成熟女人。她们不敢再为自己期待什么东西,她们把再次被男性追求,并能作为助手与伴侣伺候这位作家,当作是命运的恩赐。风流女、卖淫妇、所谓的魔女、自封的文学女才子,都不能向巴尔扎克施展诱惑力。外表上的美丽不能诱惑他,青春妙龄不能吸引他。他甚至强调指出过他“深深厌恶年轻姑娘”,因为她们索取的太多,而给予的太少。
四十岁的女人为了你什么都做——二十岁的女人什么也不愿意干。
在各次恋爱经历中,他都下意识地总是只渴望那种包罗万象、集各个方面干一体的爱情能重新出现。这种爱情他在这个女人身上找到了,她是他的一切:母亲和姐妹、朋友与老师、情妇与伴侣。
二、公爵夫人的介入
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已经是一个40多岁的人了。但她依然一头富有光泽的黑发,嘴唇鲜红发亮,眼睛秀丽闪光,风度十分动人。巴尔扎克见到她,几乎一下子就被她迷住,而把柏尔尼夫人忘掉了。特别是,能与这么一位以前经常出入杜伊勒里王宫、见过拿破仑的女人相交,正能满足巴尔扎克的虚荣心。何况,他们两人都有一些共同点:开始是由于两人都热衷于沙龙———公爵夫人是出于个性和习惯,巴尔扎克则是希望成为作家,需要体验出入沙龙的上层人士的生活;一段时间之后,公爵夫人为自己在这样的年龄还能得到一个比她小得多的男子的爱而无比的喜悦,巴尔扎克是为自己能征服一位著名的公爵夫人而深感荣幸。于是,第一次当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拿来一部译作请他指教时,两人就有许多话可说了。
交谈中,巴尔扎克怂恿夫人,既然她有这么可贵的阅历,为何不写回忆录呢?同时,他心中暗暗思忖,这位夫人真可是一位“在天堂中与上帝共同生活之后来到人间坐在我的身边的圣人”,于是便要求她作他的情妇,把不久对贝尔尼夫人发过的誓言———“今后我只要活在您的心里就满足了”,抛诸于脑后。当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拒绝他的求爱时,他便引用一句名言,说一个女人,只有在她顺从于男人的时候,才是最美丽动人的;并责备她是听任于理性,窒息了自己的情感。不过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毕竟是一个乐于会见文人的女子,她欢迎这位未来的作家去她那里寻求创作题材。在这段时间里,渐渐地,巴尔扎克睿智和聪慧的语言,终于唤起了她的情感。出她意料的是,当她的爱情被燃烧起来之后,她发现,他对她的爱情却在一天天冷却。
与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分开两年后,巴尔扎克也曾抵挡不住诱惑,一度回到她的身边,并帮助她创作和撰写回忆录;以后虽然也继续去拜访,不过都是偶尔去一去。他对她显然不再有以前的那种热情了。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为他重新燃起对贝尔尼夫人的爱情而与他吵过一场。不过巴尔扎克还是记得她。他除了在塑造几个人物时融进了她的部分形象和个性外,还把他的小说《弃妇》献给她。作家所写的献词是:
“献给秀美温雅的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
“她忠实的仆人
“奥诺瑞·德·巴尔扎克”
在巴尔扎克离开了她之后,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因为得不到这位作家的帮助,她的稿件也就为书商所拒绝,于是她就陷入贫困之中,不得不搬进了一处狭小的公寓。后来她又疾病缠身,朋友们也都离开了她。一天,不顾她病重卧床,她的家产被拍卖。最后她被收进一家慈善医院,但因没有钱,就被搁在一个阁楼里,直到在那里死去。
三、找了个“不能要求爱情”的女性
德·卡斯特利夫人是一漂亮的女子,侧影像个古罗马人,长长的红棕色的秀发从她高高的雪白的前额下垂下来,下面是一件肉红色的长裙,风姿绰约,见过她的人形容说,当她走进客厅时,连辉煌的烛光都会黯然失色。德·卡斯特利夫人聪明、娇柔而又多情,属于真正的巴黎人,在优越的环境中历来过惯奢侈的生活,洋溢着沙龙的气息,秀美、典雅而有教养,她的形象好像是那么的高,以致有人评论,说她是一个“人们仅能接近而决不能向她要求爱情和忠诚的女性”。德·卡斯特里夫人确实不愧为一个美人,尽管1832年已经32岁,而且因为受过伤,步态也有些不稳,依旧显得秀美而妩媚,以致巴尔扎克觉得,和她的初次会见,实在是太美妙了,甚至使他“感到恐惧”。他是完全被这个女子迷住了。 他曾给她写信这样说:
您如此亲切地接待了我,您把如此甜蜜美好的 时间赠送给了我,因此我坚信:只有您才是我的幸 福!
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越来越亲热。在接下去的几个礼拜、几个月里,巴尔扎克的马车每晚都把他带到“卡斯特兰宫”。他们两人每次总是谈到深更半夜过后。他陪同她去剧院,给她写信,给她朗读自己新创作的作品,并请她赐教。他还把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宝贵的东西——《三十岁的女人》、《夏倍上校》和《委托》的手稿赠送给她。在几个礼拜之久的时间里,这个女人一直只是对自己失去的亲人表示悲伤。对这样一个伤心、孤独的女人来说,随着这种精神上的友谊,内心开始产生某种幸福感,而对巴尔扎克来说,一种新的激情开始了。
不言而喻,在巴尔扎克看来,单单友谊还远远不够。他那男性的虚荣心,也许还有他那势利心,希望得到更多的东西。他越来越急切地,越来越强烈地表示他多么爱她。他越来越亲切地要求她给个应允的表示。这时,德·卡斯特利公爵夫人实在太有女人气了,在不幸之中,她下意识地感受到一个男人正在用深表爱意的甜言蜜语向她献媚呢,而这个男人的天才正是她所尊敬和仰慕的。她聚精会神地倾听他说话,她也并没有用冷漠的尊严来拒绝这位狂热者所表示出的亲昵举动。
但是,巴尔扎克的追求开始接近危险时刻时,她总是表示坚持拒绝。也许是她想对自己刚失去的丈夫,自己孩子的父亲,永远保持贞洁,为了丈夫,她早已献出自己的社会地位和中产阶级的荣誉;也许是她由于自己身体的病痛而感到深受阻碍和羞耻,也许确实是其貌平庸不扬的巴尔扎克强使她收敛自己,也许是(而且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害怕巴尔扎克出于虚荣心把他和贵妇人的私情立即公诸于众。因此,正如巴尔扎克在《德·朗热公爵夫人》中所说的:她只是让他“慢慢地进行小小征服,对此,胆小如鼠的情人们也必然会感到满足”,而且,她坚决拒绝“以身相许来表现以心相许”。巴尔扎克肯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意志任凭他拼命给以增强也是不是万能的。尽管他急切地进行追求,尽管他每天登门拜访,尽管他本着保皇党的利益在文学上大摇笔杆,尽管他的自豪感受到种种侮辱,三四个月之后,他仍然只是德·卡斯特利公爵丈人在文学上的普通朋友,而没能够成为她的情人。
从二月到六月,巴尔扎克作为德·卡斯特利公爵夫人的、具有忍耐心、但不总是顺从的情人,虚度了五个多月,几乎近半年。六月初,他突然离开巴黎,前往萨希,到马尔贡家去。出什么事了?他的激情突然冷却了下来吗,或者是,他的自信心难道大大减弱了下来,以至于这位情不自愿的柏拉图放弃了围攻不可征服的碉堡吗?绝对不是。巴尔扎克依然沉溺于他用雄心和意志创造的激情,尽管他已经看出他的努力毫无希望。对他来说,每当他爱上一个女人,或是每当他可以外出旅行,或者每当他搞投机活动,他都会遭到一场经济灾难。他的预算一直打得很紧,他离开工作的每段时间,都会在他那累累债务上增加一笔新的债务。
他不是坐在工作台边,而是在德·卡斯特利夫人的客厅里浪费了许多个夜晚;还有,他在意大利剧院的包厢里消磨掉的一个个夜晚,单单这一点就相当于他没有写完两部小说。写书挣钱的收入没有了,而同时,支出却令人担忧地不断在增加。作为一名高尚的追求者,出头露面就得摆出贵族气派,这一不幸的想法使他的债台不断层层高筑。单单驾双轮马车载他去“卡斯特兰宫”的两匹马,就吃掉价值九百法郎的燕麦饲料。还有,雇有三个仆人的冢庭开销,制做新衣服的费用,整个奢华的生活,这都使得债秀灾难越来越大。未支付的账单,已经到期的期票,如同先前的校样,每天定期纷纷送来。此时,登门的早已不是债权人,而是包围卡西尼街房子的法院执达员、法警。现在,只有一件事可以拯救巴尔扎克,那就是工作,而为了工作他则需要安静,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性——逃走,逃出巴黎,逃出情网,逃离债权人,逃到人们找不到的地方,逃到人们到不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