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为“法国社会书记员”的大文豪巴尔扎克,“在漂亮的女人面前,简直神魂颠倒,好像在鲜果面前一样贪谗”。他似乎对年长的妇人抱有天生的热爱,他曾爱上有九个孩子的母亲,美人迟暮的公爵夫人,以及淫如“千猫闹春”的富有的寡夕王,半老徐娘的甘斯卡娅夫人……
正如人们一谈起巴尔扎克,就会想到他那卷帙繁多的《人间喜剧》一样,每打开《人间喜剧》中的任何一部,都会想到作家那浪漫而辛酸的恋爱故事。
一、爱上几个孩子的母亲
回想一下巴尔扎克的生活,最突出的印象可能是,觉得他有一种永不满足的强烈欲望。他注重享受,他的房间里,摆满了漂亮的家具、铜器,精装的书籍和柔软的地毯,一张周长五十英尺的长沙发上,罩着白色的开司米,四周有黑色和朱红色小丝带结成的菱形图案;他的穿着,在白色的睡袍外面,腰里系一条威尼斯的金链,上面挂着金剪刀,脚蹬一双镶金边的红色摩洛哥皮拖鞋;还有好几根手杖,除了最著名的金手杖,还有用肉红玉髓镶制的和嵌有绿松石球柄的手杖;他对食物也要求极为精美,饮用欧洲最名贵的酒。他追求荣誉,他是一名工作狂,平常每天都要创作十多个小时;一部作品完成了,立即开始写第二部,而且常常好几部同时进行。而他最为人所论道的则是,如有人所形容的:他“在漂亮女人面前,简直神魂颠倒,好像在鲜果面前一样贪馋”。他一生中,有了一个女人,还要有第二个、第三个,而且常常同时占有几个……
是的,这都是巴尔扎克的个性所使然。从年轻时代起,巴尔扎克就对爱情和荣誉怀有深切的欲求和渴望,也正是这欲求和渴望,才使他的生活中具有这么深厚的浪漫主义的情调。
因为在走上生活道路后,创作和实业上的失败,使巴尔扎克的两个欲望,在荣誉方面没有马上得以实现,不过爱情上的期望倒是很快就如愿以偿了:在22岁那年,他第一次获得了一位贵妇人的崇高的爱。
当时与巴尔扎克家相邻的一所住宅里,住着一对名叫德·柏尔尼的夫妇。德*柏尔尼*嘉伯瑞先生出生于贵族家庭,他的太太并非贵族出身,但是一个很年轻的非常风趣的人。可这位先生最近眼力越来越糟糕,脾气变得阴沉而怪癖。
巴尔扎克的父亲为了增进这两家之间的友谊,常叫儿子去德·柏尔尼家做些事。奥瑙利为摆脱父母的束缚,也乐意把空余时间消磨在德·柏尔尼家的事情上。
过了一段时间,巴尔扎克的父母注意到了儿子的变化,他一有空就往德·柏尔尼家里跑,并且,儿子比以前更加注意自己的修饰和打扮了,对人也越来越和蔼可亲。显然,儿子一定在恋爱了。德·柏尔尼家有一位十分美丽动人的女儿。他父母满心欢喜,这个脾气怪异深不可测的儿子,终于做了一件值得赞许的事。德·柏尔尼家族不但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还相当富有,到时新娘还会带来一大笔嫁妆。若能跟这样的家族联姻,那是太令人兴奋的了,夫妇俩幻想着那一天。
然而,对巴尔扎克的母亲来说,不幸的是:她按照严格的资产阶级方式,努力关心自己儿子的上进,但她却从来不知道儿子的根本问题是刊—么。这一次她也完全猜错了。迷上巴尔扎克的不足爱玛纽尔·德·柏尔尼这位可爱的年轻姑娘,而是她的母亲劳拉·德·柏尔尼?这位母亲由于自己有个已婚的女儿此时已当上了外祖母。—个四十五岁、生过九个孩子的女人,还能引起年轻男子的爱情激情,对这种显然极不可能的事儿,人们通常是想不到的。德·柏尔尼夫人在自己的早年是否美删,这一点由于没有可作凭据的照片无法肯定。毋庸置疑的只是,她四十五岁时已不是正常男人可以追求的性爱对象。她那蒙着忧郁色彩的温柔容貌也许还会吸引男人,但她那肉体早已变得十分肥胖臃肿了。女性的魅力已经变成母性的慈爱。
然而,正是这种母性的慈爱,巴尔扎克在整个童年时代一直想从自己母亲身上得到,但并未得到的慈爱,他要在这个女人身上寻找,而且准能得到。任何一个天才,在自己一生的道路上,都有神秘的本能似是执行保护职责的天使一般陪伴着。这种神秘的本能让巴尔扎克认识到:蕴藏在他身上的力量需要引导和指导,需要有个理解他与爱他的人来缓和,乃至消除他的紧张心情,并使他身内的粗糙成分变得细腻和平滑起来,但不会伤害他;这个人能给他以鼓励,同时给他指出他的错误,但不是用恶意批评的方式,而是用好心帮助与合作的方式;这个人能设法共同思考他的思想,而且不会把他那丰富的梦想当作纯粹是愚蠢的想入非非来给以嘲笑。他迫切需要展现自己的心情,他那倾诉自己的强烈兴趣,过去被自己的母亲看作是极度狂妄自大,现在终于可以在这个女人身边得以实现。
他就是这样一个能负起保护之责的天使一般的女人,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内心的思想感情向别人倾吐。这个与他母亲年幻相仿的女人,在他的倾诉中,给他留下的感觉是值得信赖的。德·柏尔尼夫人用明朗的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让他谈计划,谈理想。巴尔扎克经过她温和的调教、熏陶和教育,把他已经失去的自信和决心重新地恢复了起来。
巴尔扎克所闯入的是一种特殊的、新颖的氛围。连德·柏尔尼夫人自己也感到惊讶。起初,她被这位热情的年轻人的羞怯所迷惑,认为他只不过是对她的年纪,对她那优越的社会地位表示尊敬。然而,当她通过温和的鼓励使他的自我意识活跃起来时,她万万没有想到,她释放出来了多大的魅力,她只要望他一眼就能燃起多年的压抑起来的炽热情火。她万万想不到,对像巴尔扎克这样一个极富想像力的人来说,她的年纪无关紧要,他那迸发激情的巨大能力足能使她,这位母亲,这位外祖母,再次变得十分诱人。可是,巴尔扎克这种热切恋爱的意志,这种无与伦比的坚强意志终于办成功了,终于强行创造出了奇迹。
当我第一次看见您时,我的各个感官一下子便兴奋了起来,我的想像力也开始熊熊燃烧;我觉得我在您身上看见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尽管我还就不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但我充满了这种想像,对其它的我一律不予理会,我从您身上只看到了这种惟一的十全十美。
赞美变成了欲望。此时,巴尔扎克既然鼓起了勇气去追求欲望,他就不允许对自己再有任何反抗。巴尔扎克决心要克服他的女友的抗拒心理,他几乎是愤怒地喊叫道:
天啊,假若我是个女人,假若我四十五岁,而且还是那么招人喜爱——唉,那我就不会像您这样随随便便地处理事情!一个女人,其生命之秋已经开始,竟然还拒绝采摘使亚当和夏娃陷入不幸的苹果,这是多么不可理解啊!
正因为德·柏尔尼夫人爱这位充满热情的年轻人,所以才不让这个迫不及待的恋人轻而易举地如愿以偿;她一连几个礼拜,甚至几个月都竭力抗拒。但巴尔扎克将自己的雄心与意志全倾注到他这初恋上了。为了坚定自信心,他需要获取这第一个决定性的胜利。怎能让一个懦弱、失望、在婚姻上不幸的,而且由于这种情欲自身也产生了情欲的女人,能够抗拒一种强大得足可制服整个世界的坚定意志呢?在八月的一个闷热的夜晚,终于发生了必然会发生的事儿。黑暗中,通向别墅花园的后门把手轻轻开动了。一只轻柔的手把这位担惊受怕、久已盼望的情人引进屋子,于是开始了那个夜晚:
那是个意外惊奇的夜晚,如此充满了欢悦柔情!那是个半是孩子、半是成人的幸运儿一生只能享受一次的,而且永远不会复返的夜晚。
在一个小城,任何事情都是无法长久保持秘密的。不久,年轻的奥瑙利对德·柏尔尼夫人的经常性拜访引起人们的纷纷猜测和恶意谈论。在柏尔尼家里出现了紧张的气氛与场面,因为对家里的三个女儿来说——大女儿已婚——她们看见自己的母亲欺骗几乎双目失明的父亲,她们是非常尴尬的;她们采取各种办法,使这位不受欢迎的情夫呆在她们家大大扫兴。老巴尔扎克夫人终于开始得知真情时,更为震惊。她对德·柏尔尼夫人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决心把儿子从情妇身边弄走,在第二年春天,便强迫他离开维而巴黎西,她亲自把他送上马车,使他在最后一刻都没有逃脱的机会。
巴尔扎克他生命的中心和焦点,已由他父母的家转向德·柏尔尼夫人家。不管是严厉的斥责,歇斯底里的发狂,还是百般的恳求。或是人们的闲言碎语,都不能破坏,更不能阻止他对这女人无所顾忌的献身。他从与德·柏尔尼的爱情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他承认:“她是我的母亲,朋友,伴侣,家人和顾问。她让我成为一个作家,她给予我年轻时所需要的关心……她每天在我身边,能轻轻地给我带来温馨……如果没有她,我肯定早已死了。
巴尔扎克和德·柏尔尼的爱情维持了十年之久,并且渐渐地降温到仅仅是“友情”,而他对她的爱慕和忠诚却更深了。在他所写的关于德·柏尔尼的一切作品,组成了一首对这位“伟大而可爱的女人和天使”的狂热的赞美诗。
她唤醒了他内心里的一切——男子汉的气概、艺术家的气质和创造者的气质,她给了他勇气、自由、外在和内心的安全感。甚至是巴尔扎克在《幽谷百合》中刻画的德·莫尔索夫人的理想形象,他说那也只是“和她相去甚远的反映……只不过是对那个女人一些次要优点的清淡描述而已”。他还渐愧地承认,他将永远无法充分表达她给予他的一切,“因为我不敢当着广大读者的面出卖我的真诚情感”。但是,他把自己与德·柏尔尼夫人的这次相遇看作他一生中惟一的一次无比的幸运,其程度他在那句变得不朽的话里表达了出来:
一个女人把自己最后的爱情奉献给一个男人,满足他的初恋,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