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他本人所言,要成就大事业者,必经受大孤独。他注定是大孤独者。成大事业者。他要承受的必将是孤独之爱。朱安的出现带给他难以诉说的痛苦,在这无助的婚姻中,他完成了最初的蜕变。之前,还有成为往事追忆的琴姑的痴恋;之后亦有超乎寻常男女之情的许羡苏的倾心关怀,以及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师生恋……他留给后人的,定是那独特的思索和那个只能远视的巨大的孤独的背影……
鲁迅是我国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众所周知,他的前半生是在无爱的婚姻中度过的。朱安既给他带来了难以述说的痛苦,也在某种意义上完成了他自己的蜕变。之前,有已成为往事追忆的琴姑的痴恋;之中,有超乎于男女爱情之上的许羡苏的关怀;而真正使他成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和旗手的,则是与许广平的惊世之恋。无爱的婚姻、超乎男女爱情的友谊,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师生恋,伴随着他不平凡的一生。
一、琴姑“直教生死相许”
1898年,春雨连绵的一天,鲁迅给祖母和母亲恭敬地磕了头,带着捆好的行李,就要到南京去读书。母亲含着眼泪对他说:“俗话说,‘穷出山’。他可要争气!”当鲁迅从母亲手中接过了家中仅有的8元钱的时候,仿佛感到钱上还烙着母亲的体温,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向心头涌流,他不忍让母亲看见自己的眼泪,便返身踏上新的征途。
鲁迅走后,母亲想孩子已经18岁了,这几年风风雨寸,难得安宁,现在是应该给他说一门亲事的时候了。
旧时的绍兴,有钱人家一般都早婚,订亲之事可提前,绍兴婚俗同姓不能通婚,但表亲可以通婚,就是五代以内的近亲,如姨表兄妹,姑表兄妹都可通婚,而且称这种通婚是亲上加亲,更有意义。
1896年,鲁迅父亲去世,家道中落。鲁迅的母亲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早日成家,也好尽到一个做母亲的义务。
1898年,鲁迅离家到南京水师学堂去读书。鲁迅的母亲开始为18岁的爱子张罗婚事,首先想到的提亲对象,是鲁迅小舅父鲁寄湘的大女儿琴姑。琴姑比鲁迅小两岁,生得端庄漂亮,知书达礼,不仅能诵读背书,连家里收藏的深奥难懂的医书,也能读懂。小时候鲁迅住在舅父家时,也常和琴姑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争论文章和古诗词。而琴姑对这个能写善画,才艺超群的大表哥,早已是一见钟情,为之倾情倾心了。鲁迅的母亲对这位无可挑剔的娘家侄女琴姑,为将来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作了精心的设计和妥善的安排。
1898年春秋之际,鲁迅的母亲回娘家和小弟寄湘和弟妹吐露了自己的心愿。鲁迅的小舅父和小舅母,对这门亲上加亲,知根知底的婚事,当然是求之不得,鲁迅的聪明才智,更是博得了双亲的欢心。当鲁迅的母亲去问琴姑的意思时,多情细心的琴姑,对才华出众、举止文雅的大表哥,早已留下深刻印象,对之产生爱慕之情,只是难于言表。得知这个喜讯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却红着脸扑到鲁迅母亲的怀里,她的心里可是一百个情愿。鲁迅的母亲自然也很高兴,亲事就这样订了下来。
不料第二年,鲁迅的母亲又变了卦。原来是自己贴身的长妈妈想将自己的远房外甥女朱安介绍给鲁迅,如今见鲁迅订了亲,便出来阻挠。说是“犯冲”。琴姑虽与鲁迅的婚配年龄相当,但琴姑是属羊的。韶兴流行这么一句俗话说:“男子属羊闹堂堂,女子属羊守空房”。
鲁寄湘夫妇见不再听到阿姐鲁瑞的下文,也不见周家来请庚,意识到婚事大约是告吹了,就将琴姑草草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六岁的富家少爷。琴姑却一直闷在鼓里,一心想念、企盼着正在南京求学的大表哥。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父母之命不可违,只好屈从。
婚后,琴姑一直闷闷不乐,相思缠绵,不久卧病不起。临终前,将贴心妈妈叫到床前,继续地说:’我有一桩心事,在我死前非说出来不可,就是以前周家来提过亲,后来忽然不提了,这一件事,是我的终身恨事,我到死都忘不了。”说完,长吁一口,饮恨死去。当时的鲁迅正在南京读书,他哪里知道这个痴情的姑娘,至死也对他念念不忘。
事隔多年,鲁迅应素不相识的程鼎兴,为出版遭其遗弃的爱妻金淑姿情书一束——《信》求序时,欣然动笔,于1932年7月20日用骈体写成《〈淑姿的信〉序》。在序中,鲁迅寄情衔恨而早逝的淑姿:“夫嘉葩失荫,薄寒夺其芬菲。”视爱为生命的淑姿,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心中充满着“夜看朗月,觉天人之必圆;春撷繁花,谓芳馨之永住。”作者对素昧平生的金淑姿的纯情把握得如此深刻,不排除睹物思人,触动了他自己心中的隐痛,纯情的琴姑不是和淑姿一样对爱情怀着这样的期待吗?!然而,淑姿已死,琴姑已逝,都是遭逢同样的悲惨命运。所以鲁迅在序言中接着写下了对淑姿的追悼,实际上也是对琴姑的遥祭:“何期忽逢二竖,遽释诸纷,门必绮颜于一棺,腐芳心于 土。从此西楼良夜,凭槛无人……。”
二、孤独的婚姻
琴姑的婚事虽然告吹,但身为鲁迅的母亲,想到离家在外求学的儿子已经18岁了,不得又为鲁迅的婚事发起愁来。
而这时,鲁迅的四弟椿寿得了肺炎,经多方医治无效,于1898年11月20日夭折,年仅六岁。祖父的入狱,几乎倾家荡产,父亲的病逝,又紧接着四弟的夭折,对鲁迅的母亲来说又是一个又一个从精神到物质的沉重打击。孤寂落落的她,带着两个并不懂事的儿子,整天沉浸在悲伤、郁闷、恍惚、忧愁中。恰在这时,住在隔壁的谦少奶奶前来给鲁迅说媒。她所提的就是自家婆婆的内侄孙女朱安。朱安于1878年生于绍兴城里丁家弄一户富裕之家。朱安当时已是21岁的“老大姑娘”,长鲁迅2岁。按照绍兴风俗,凡年逾二十的女子若还找到夫家,概称之为“老大姑娘”,不管因什么贻误,总会认为是一个缺陷,朱家也正为此而愁。巧舌如簧的谦少奶奶在鲁迅的母亲面前一个劲地夸朱安姑娘如何眉清目秀,如何贤惠文静,如何有教养,如何孝敬老人。而鲁迅的母亲望子成婚心切,也就被说动了心。
虽然朱安长于鲁迅,但附合绍兴女人大于男的婚俗,因此并不算什么缺陷。经过议婚,朱家送了“允贴”,鲁家“请庚”等一系繁琐过程,这桩婚事基本定了下来。可鲁迅呢,得知此事后,给母亲写信表示反对这门亲事,母亲又托周冠五写信说服鲁迅,鲁迅仍然坚持反对。后来鲁迅寒假回家,母亲又与鲁迅谈了此事,鲁迅还是不顺从,母亲要儿子考虑一下再议,当然,谦少奶奶已将这门亲事向左邻右舍都说了。鲁迅的母亲考虑的两家声誉,如果改口,不但对周家的名声不好,一旦弄得满城风雨,朱家姑娘日后如何嫁人。
1901年鲁迅寒假归来,母亲又向鲁迅提起这桩婚事,大约是母亲的态度强硬了些,鲁迅并没有马上反驳,只是回到卧室。他的眼前不断浮现母亲忧伤凄凉的面容。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十年来含辛茹苦,忍受着孤寂和贫困。他不忍再刺痛母亲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地力再反抗母亲的一片苦心。何况,现在正处在战乱的年代,革命者四海为家,死无定所,说不定哪一天死在战场上,母亲有个人来陪伴,或许能从中得到宽慰吧。他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以后母亲再提朱安的婚事,鲁迅就默认了。
不久,鲁迅又回到南京,带着沉重的婚姻包袱。后来,鲁迅在与好友许寿裳提起这桩婚事时,心情沮丧地说道:“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供养它。”但鲁迅却一直以学业紧张为由而拖延婚礼。1904年鲁迅去仙台医专学习时,朱安已经二十七虚岁了,朱安也不断向鲁迅的母亲催促完婚。而鲁迅还是以一时无法回为由又拖了两年。
1906年,鲁迅接到一个“母病速回”的电报,心急如焚,火速赶回绍兴。回到绍兴才知道,原来是母亲听信流言,说鲁迅在日本已娶妻生子,只好出此下策,将鲁迅骗回家,与朱安成婚。
鲁迅回家后的第二天举委婚礼。这一天是7月26日(光绪三十二年农历丙午六月初六),日子选得符合中国的“六六大顺”的习惯要求。
鲁迅装了一条假辫子,从头到脚一套新礼服,他站在那里迎亲。轿子来了,从轿帘的下方先是伸出一只中等大小的脚,这只脚试探着踩向地面,然而,由于轿子高,脚没有着地,却把绣花鞋掉了,这时,一只真正的裹得很小的脚露出了真相。原来,这位姑娘听说她的新郎喜欢大脚,因之穿了一双大鞋,里面塞了很多棉花,以便使新郎喜欢,然而,现在却败露了。
一阵忙乱之后,鞋又重新穿上了。姑娘终于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她身材不高,人显得瘦小,一套新装穿在身上显得有些不合身。在族人的簇拥下和司仪的呼喊声中,盖头被揭去了。鲁迅静静地看了一眼新娘,在此之前鲁迅从未见过这个姑娘。姑娘的面色黄白,尖下颏,薄薄的嘴唇使嘴显得略大,宽宽的前额显得微秃。
姑娘出身普通人家,娘家姓朱,也是绍兴人,亲戚们都称她为“安姑”,今年29岁,大鲁迅3岁——这就是朱安女士。
在热闹的婚礼中,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一场漫长的婚姻灾难开始了。
婚礼的当天晚上,鲁迅彻夜未眠。
朱安数次小心地说:“睡吧。”
鲁迅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痛苦噬啮着他们各自的心灵。
第二天晚鲁迅在母亲屋中看书,后半夜睡在母亲屋中的一张床上。
第三天晚上鲁迅仍在母亲屋中。
朱安在新房中独自作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眼泪不停地流着,无名的痛苦使她不知所措。
鲁迅的痛苦无疑是绝望性的,影响了他以后的思想和生活,而朱安的痛苦绝不亚于鲁迅。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在这婚姻中,她从一开始就处于最为被动的地位。她不了解社会,她不了解她丈夫的思想和为人,甚至她连自己也不了解。
第四天鲁迅和二弟周作人及几个朋友启程东渡日本,继续寻求人生的理想。
3年中,鲁迅未曾给朱安只言片语,1909年鲁迅受母之命返乡,到1912年应蔡元培之聘到教育部任职期间,夫妻虽常常见面,鲁迅却从不与朱安交谈,过着一种挂名夫妻的生活。鲁迅在1914年11月26日所记:“下午得妇来书,二十二日从丁家弄朱宅发,颇谬。”据说朱安来信是劝鲁迅娶妾。作为妻子,谁愿意自己的丈夫讨小老婆,朱安独守空房,非但不怨,反而替丈夫着想,单身一人在外,无人照料,劝其纳妾陪伴,其想法固然愚蠢,却是一片好心,没有博大的爱,超越自我的爱,是无法有此心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