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忙忙地从客厅往楼下跑,就像后边有人追她一样。看见托尔斯泰回家了,她似乎平静下来。
夜晚,风轻轻地拂动着窗纱,送来了阵阵玫瑰花的芳香,窗外不知名的小虫幽幽地鸣叫着,托尔斯泰的书房里,一片宁静,格外地温馨,托尔斯泰习惯地坐在书桌前,铺开了稿纸。随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索菲亚走到丈夫身边,她身着白色的衣裙,眼睛里饱含着最近很少见的温情对丈夫说:
“亲爱的列沃奇夫,我真想让你明白,我的一切做法都是出自对我们这个家庭的爱,对你、对孩子们的爱。”索菲亚真诚的表白着。
“是的,索菲亚,你我都爱孩子、爱家庭,但爱的方式不同,我希望孩子们能自食其力。我认为私有财产是万恶之源,你却认为这是生活的必需条件,于是我们的争执就愈演愈烈。”托尔斯泰认真地对妻子讲着。
索菲亚听着,听着,脸色由温柔变得冷峻起来,她忽然大喊道:“列无·尼古拉耶维奇,你太自私了,你心里没有家庭、孩子的位置,只有你的上帝和你的名誉。”
说着索菲亚跑下楼,向花园里奔去。……一场家庭风波又开始了,托尔斯泰痛苦地感觉到:他和妻子的分歧是无法弥合了,随着妻子一次次地发作,托尔斯泰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了。
七月骄阳似火,托尔斯泰的小儿子列夫回到家里,性格虚似母亲的小列夫脾气暴躁,他的到来给本来就乱糟糟的家里无异加了一把火。
“爸爸,您老了,您已经昏聩了。农民不需要土地,您也不必向他们奉献一片爱心;妈妈是对的,您还是关心关心您自己的一群孩子吧。”
托尔斯泰眼里噙着泪花听完了小儿子的数说。他感到十分痛苦但又无可奈何,于是他在日记里写道:
“当别人打你的左脸时,对我和对所有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是伸出你的右脸让他打。‘极乐’便在于此。只要你照此去做,这时看起来是痛苦的东西,你只应该表示感谢。”
面对妻子的数说,儿子的责难,托尔斯泰只能这样痛苦地忍耐着,他样子疲惫、面色憔悴,在深陷的灰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托尔斯泰劝妻子改变生活方式,放弃奢侈的、游手好闲的生活,让全家过朴素的、自食其力的劳动生活。托尔斯泰看到儿女们终日无所事事,没有理想,没有抱负,对生活没有严肃和积极向上的态度,心里十分难过。他在日记中写道:“天天都是舞会、音乐、唱歌、宾客、闲谈、午餐、晚宴……简直是过狂欢节!我心里很沉重,很痛心。”“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不是疯子,却住在由疯子管理的疯人院里。”
1909年冰封雪冻的俄罗斯大地涌起了一浪又一浪的革命热潮,然而在雅斯纳雅·波良纳仍然保持着那种古老的贵族地主式的生活方式,这让托尔斯泰感到很不安,悠闲富裕的地主生活成了托尔斯泰沉重的精神负担。
一次在去莫斯科的火车上,坐在头等车厢里的托尔斯泰遇到了一个女记者,他们攀谈起来,女记者忽然问道:
“伯爵,您的水獭皮大衣质地这样好,据我所知,您从不买奢侈晶,那这大衣呢?”.
“是我的妻子索菲娅·安德烈耶夫娜买的。”
“伯爵,这需要许多的钱,您妻子的钱又是从哪儿来酌 呢?”
“唔…这……”托尔斯泰语塞了。
这些年来,他经常处在矛盾之中,他主张自食其力的俭朴生活,他早就想把他的土地分给农民,出让自己的版权。但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们却竭力反对。他的观点,他的信念得不到家里人的支持,而他的敌人却不时地寄信责骂他说:
“伯爵,您虽然揭露了贵族,您自己却住在贵族的庄园里;您反对土地私有,您自己却拥有许多土地……”他们指责托尔斯泰伪善,并且把这些话公开地发表在报纸上。
面对家人的反对和敌人的责骂,托尔斯泰只能痛苦地忍耐着。他样子疲惫、憔悴,两腮塌陷,深凹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在痛苦中煎熬着,医生提议他到老朋友契尔特科夫家里住一段时间。
契尔特科夫庄园附近,有一片密密的树林,树林中间是一块绿草如茵的开阔地。这天清早托尔斯泰就带着女儿萨莎、朋友契尔特科夫以及三个证人来到这里。托尔斯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神情严肃地口述了他的遗嘱,他决定出让土地和版权。萨莎将遗嘱誉写了一份,托尔斯泰和三个证人在上面签了字。就这样,背着妻子托尔斯泰完成了他一生中的重大决定,他心里好像轻松了许多。
秋风瑟瑟,小白桦树脱光了它美丽的外衣,天气冷了,托尔斯泰又回到了雅雅纳雅·波良纳。
在昏暗的灯光下,托尔斯泰面色苍白地靠在躺椅上。
“列沃奇夫!钥匙在什么地方?”不顾托尔斯泰身体虚弱,妻子索菲亚又来纠缠他了。
“真不明白,妈妈,你要钥匙做什么?”小女儿萨莎不解地问。
“钥匙,箱子的钥匙,手稿在哪儿”妻子更加焦急地问。
“妈妈,请您做做好事吧,别这样,请不要逼爸爸,不要逼他费神回忆!”女儿愤怒地说。
“可我需要钥匙,”索菲亚激动地说,“他快死了,而人家还要陆续地拿走手稿……”
“没有谁会拿走的,妈妈,您别这样了,我求求你!”女儿萨莎痛苦地哀求妈妈。
经常如此,周而复始,遗产的纠纷成了托尔斯泰家庭矛盾的焦点。
一天深夜,全家人都已休息了,只有萨莎还在书房里誉写着父亲的手稿。
“笃笃……”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萨莎打开门只见白发苍苍的父亲,颤巍巍地站在门口说:
“萨莎!”
“爸爸,我在这儿,有什么事?”
“我想谈谈遗嘱的事……如果将来我著作的第一版还能剩下点钱,最好从你母亲和哥哥们手中将雅雅纳雅·波良纳买下来分给农民……”
“好的,爸爸,我听您的,就这样办。”
从此托尔斯泰再没和任何人谈过遗嘱的事。这个宽厚、博爱的伟大作家心里装着的只有人民。
索菲亚费尽心机找到了托尔斯泰的日记本,知道托尔斯泰曾经背着她立下了遗嘱,于是她经常跑到托尔斯泰的房间,跪在地上,吻着丈夫的手央求说:
“列沃奇卡,趁你还健在,把那份遗嘱销毁吧!你剥夺了你那为数众多的子孙的财产,法律将根据你的遗嘱夺走你后代的最后一块面包。”
“索菲亚,请不要继续折磨自己了,我已做出决定,我已别无选择。”
每当这样的时候,托尔斯泰对妻子只有怜悯,他那双灰眼睛流露出决断的目光。妻子看到这眼光便又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她又哭又闹地往花园里跑,嘴里大声嚷叫着:“野兽,杀人犯!”谁也劝不住她。
这种烦人的吵闹,几乎每天都要发生,它严重地危害着托尔斯泰的健康,作家的乐观和朝气早已不复存在了。他常常独自坐在书房里发呆。
四、离家出去,饮恨九泉
1910年10月27日已经是下半夜三点钟了,托尔斯泰被一阵衣裙的郞?'声惊醒,接着又听到了开门声和脚步声。他向房门那边一看,发现书房里有灯光,他明白了这是妻子索菲亚·安德烈耶夫娜在寻找遗嘱,翻阅他的日记,过了好一会儿又是一阵脚步声,轻轻的关门声,托尔斯泰感觉到她正在走过去,一种无名的怒火,一种无法遏制的厌恶使他再也睡不着觉了,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托尔斯泰点着蜡烛坐了起来。对面房间的妻子开门进来了。
“列沃奇卡,身体怎么样?干吗点着蜡烛?”托尔斯泰厌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妻子开门走了,托尔斯泰最后下了决心——出走。于是他先给妻子写了一封信。
“我的出走会使你伤心,我为此感到遗憾,不过请你理解我、相信我,我没有其他办法。我无法继续生活在曾经生活过的奢侈环境里,我采取的是像我这样年纪的老人通常会采取的行动——离开尘世生活,在孤寂中度过余生。
“请你理解这一点,即使你得知我在哪里,也别找我,你的到来只会恶化我的处境,但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感谢你在我身边度过了48年忠诚的生活,并请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对不起你的事情,……如果你有什么事想通知我,就让萨莎转告吧!”
写完信,他开始收拾随身所带的必需品,叫醒医生,然后他敲开小女儿的房门说:
萨莎,我马上要走了,再不回来了,帮我收拾一下吧!”
他们在昏暗中轻轻地走动,压低嗓门说话,尽量不发出声响,尽可能收拾一切必需品:文稿、衣物、药品,托尔斯泰把东西装到许多盒子里,放到马车上。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托尔斯泰紧握着女儿的手说:“萨莎,你留在家里,过几天等我最后决定到那里去以后再写信叫你,我最大的可能是到莫尔金诺修道院你姑姑玛丽亚那里,亲爱的,再见,我们很快会见面的。”托尔斯泰最后吻别了小女儿萨莎。
马车上路了,穿过了池塘里的苹果园,光秃秃的树林中闪烁着火把的亮光……火光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村子的拐角处。
托尔斯泰和医生等人到了火车站,但他心时一直在打颤,唯恐妻子追赶上来,他们挤进了三等车厢,直到火车开了,托尔斯泰恐惧的心情才消除了。
然而,不幸的是,托尔斯泰在途中病倒了。索菲亚得讯以后,带着儿女们赶到托尔斯泰滞留的乡下车站。老作家这一次病得不轻,但不知为什么,却没让索菲亚走进他的病房,见他一面,只让孩子们来到他的床边。托尔斯泰在疾病和精神的痛苦中,挣扎着抬起头来,望了望他的孩子,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悲哀和伤感,他怀着悔恨的心情,嗫嚅着对孩子们说:
“你母亲的负担很重吧。我们的做法是不好的……”
最后,索菲亚终于来到托尔斯泰身边,她俯下身来,凑近丈夫的耳边,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她对托尔斯泰的爱情,希望他能够战胜病魔,恢复健康……
这一切托尔斯泰都不知道了。11月2日他的病情恶化,转为肺炎,不停地咳嗽,痰里带血。大家全神贯注地关心着他的心跳、呼吸、体温,希望和绝望交替着……
11月1号以来,整个文明世界都注视着梁赞省这个偏僻的小车站,一大群记者聚集在阿斯塔波沃,收集着从站长的小屋里传出来的每一个消息,医生们每天向全国发表简短的病情公报,电报局昼夜不停地工作。
托尔斯泰的病情不断恶化,他的目光已经模糊,瘦骨嶙峋的双手不停地抖动着。有一刻他的目光忽然明亮起来,清晰地说道:
“探索,永远探索……”这回光返照中的一句话,正是他一生的写照,他的一生都是在不断地探索中度过的。
嘀嗒,嘀嗒……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钟摆有节奏的响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吞噬着托尔斯泰的生命。忽然他霍地一下欠起身,坐起来望着床前的两个女儿,一字一句坚定而又清晰地说:“我只想劝你们记住一点,除了列夫·托尔斯泰,世上还有许多人,而你们只看见一个列夫·托尔斯泰。”
夜晚,神志不清的托尔斯泰把长子谢尔盖叫到床前说道:“谢辽沙!正义……我爱很多……”
1910年11月7日凌晨,俄罗斯的伟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带着对正义对人民的无限热爱安详地离开了人世,享年83岁。
索菲亚怀着永存的痛苦,把托尔斯泰的遗体运回他们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雅斯那雅·波黎雅那。
11月9日从莫斯科赶来送殡的人们成千上万,队伍有好几俄里长。托尔斯泰的棺木由他的儿子和当地的农民抬着。队伍前面的横幅上写着:“列夫·托尔斯泰,我们——因失去你而成为孤儿的农民——永远铭记您的恩典”遵照托尔斯泰的遗嘱,墓穴挖在雅斯纳雅·波良纳的树林里,在他童年寻找“绿棍子”的地方。棺木徐徐下放,人们跪在地上,唱着《永垂不朽》,悲壮的歌声和人们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是的,爱人民的人将永远在人民的心里。
由于托尔斯泰的去世,由于索菲亚的精神刺激和身体哀弱,她没有过几年,也辞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