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谢尔盖长着一双蓝色的近视眼,好学深思,老老实,实,十分天真。他胆小怕事,动作迟缓。每逢做错了事,比他小一岁的黑眼睛妹妹塔妮亚都会使劲数落他,即使如此,他也不替自己辩护。
女儿塔妮亚非常机灵聪明,人长得也漂亮。她懂得如何讨好英国女教师汉娜,怎样向她要东西;她懂得怎样博得父亲的欢心,怎么抢先爬上爸爸的肩头;她在临睡前,总是在妈妈那里多磨蹭十几分钟,尽情地享受母爱;她首先学会讲英语,比妈妈和谢尔盖都快,所以汉娜特别喜欢她。当汉娜小声唱着《家,甜蜜的家》,含着眼泪思念故乡时,塔尼亚也跟着她唱,陪着她哭。每当父母发生冲突的时候善妥人意的塔尼娅总是最好的调解人,即使在她出嫁以后,每当父亲感到家里无法生活时便到大女儿塔尼亚家里调整心绪、接待朋友。
二女儿玛落和塔尼亚截然相反,她长得不美,是个瘦弱的女孩,一双深凹的灰眼睛似乎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宽阔的额头、大大的嘴巴,总是拖着一条细细的小辫子,跟塔尼亚一比让人立刻感到:可怜的孩子像个丑小鸭,灰溜溜的。也许是自惭形秽,二女儿玛落很少接近雍容华贵的母亲,暗暗地崇拜着朴实无华的父亲。她如饥似渴地倾听着父亲的话并把它牢记在心间。渐渐地她成了父亲身边不可缺少的人,在父亲需要时她会不声不响地给父亲端上一杯热茶,或拿一本书,慢慢地她能和姐姐塔尼娅一起誉写父亲的手稿了。
她步父亲的后尘,放弃了分给她的那一份私有财产,睡着硬板床,长期吃素。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活,她惟一的爱好是在闲暇时打一打网球。
一天,玛落和朋友正在玩网球,托尔斯泰走过来说:“厨师的妻子即将分娩,可是她还在干活,正收拾喂母牛的草料呢!”
“爸爸,您别着急,我马上就去帮她。”玛落说完放下球拍就跑了过去,她捆锄草,熟练地干着农活,不一会儿就把草料收拾好了。
冬天,农民的茅屋里滴水成冰,宴妇玛琳娜的小孩病了,发着高烧。善良的玛落从家里抱来木柴,两天两夜守在病孩旁边,直到孩子烧退了,她才放心地离开。
夏天,烈日当空,割草季节是农民最繁忙最劳累的时候,玛落跟父亲一起帮农家干活,他们割完草,装满车,自己赶着马车送到孤寡老人的家里。
玛落用她那颗善良的心,用自己的行动实践着父亲的学说。托尔斯泰也把她当做自己亲人中最亲近的人,1895年托尔斯泰以日记的形式写下了第一份遗嘱,要把自己的著作和土地交给人民。他把这份遗嘱交给玛落保存。
1906年11月,那是个阴雨连绵的秋天,玛落得了急性肺炎,她连续高烧不断,她那瘦削的脸苍白憔悴,由于高烧两颊通红,凹陷的眼睛里流露出专注的神色,似乎在跟亲人告别。当屋里只剩下妹妹萨莎一个人时,玛莎轻声地对妹妹说:“萨莎,亲爱的好妹妹,为了财产,妈妈会逼死父亲的。萨莎!假若我死了,你应当记住父亲遗嘱的内容,将全部真相公开……”
萨莎含着泪答应着姐姐,叫来了父亲。托尔斯泰紧握着玛莎的手,痛苦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只听到女儿玛莎断断续续地对父亲说:
“爸爸,我要死了,女儿先走了。……”
二女儿玛莎就这样安详地逝去了,她被运往村里的教堂公墓,那里安葬着托尔斯泰家的祖父母、父亲、母亲。送葬的人在村里走了很久,男女老少都从家里跑出来,全村人都在为这个善良的姑娘作安魂祈祷,很多人为她哭泣。
玛莎死了,托尔斯泰常常独自流泪,这是最了解他,也是他最亲近的一个女儿。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到托尔斯泰的私生子提莫西。在和索菲亚结婚之前,托尔斯泰已爱上了一位在他的农庄里工作的农妇亚克辛雅·巴塞金,当时她的丈夫正在军队服役。托尔斯泰在日记中,流露出对亚克辛雅缠绵无尽的爱意。“我的内心的确非常害怕,当我发现自己是多么地依恋她,多么地想与她厮守。这种感觉并不是一个男人对于异性的渴望,而是一种丈夫对妻子的需要。”由于亚克辛雅出身低微,两人之间无法谈论婚嫁。不过他们之间如胶似漆的爱情,使亚克辛雅不久生下了儿子提莫西。
这个私生子成了托尔斯泰生活长期不和的主要原因。婚后不久,托尔斯泰便让索菲亚读他的日记,让她清楚明白自己真正爱恋的人是谁。索菲亚获悉一切后,绝望地写道:“我想,某天,我会因嫉妒而自杀。”后来,当她看到亚克辛雅带着儿子与其他农妇一起到她的房间做清扫工作时,怀有身孕的索菲亚再度萌发自杀的念头。“当我望着我丈夫的匕首与枪支时,心中竟燃起一丝快乐。只要一下,我便能轻松自如地了结此生,可我的孩子也将不复存在,这真是太可怕了!”
索菲亚一共生育了13个孩子,其中9个存活下来。这些孩子从小过着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生活。提莫西与其母亲则依旧在农庄里工作。事实上,托尔斯泰的孩子们与提莫西彼此之间都清楚他们同父异母的关系。他们经常在一起玩耍,相处得十分融洽。替托尔斯泰写自传的作家亨利·特洛亚特在书中写道:“根据当时的惯例,提莫西在法律上早已丧失应有的权利,而索菲亚所生的孩子,则有幸继用父亲的姓氏,他们没有对提莫西表示敌意,相反还当他是兄长。”
但作为生父的托尔斯泰,却刻意与长子提莫西保持距离。直到晚年,他皈依宗教,不顾索菲亚的强烈反对,毅然决定放弃一切财产与地位,才改变了对长子提莫西的态度。在去世前一年,他对自己长久以来未对长子尽到应有的责任而感到愧疚。他说:“他们说提莫西是我的儿子,可我却指责他们胡说。我从未因此请求儿子原谅我,也未曾作出任何的忏悔,我对自己的过错,甚至一分一秒都没有忏悔过。”
围绕在托尔斯泰身边的,始终是他与索菲亚合法生育的孩子们。不过,这些孩子没有一个像父亲那样有所作为。5个儿子在事业上皆以失败告终,而且都非常厌恶托尔斯泰那反贵族的观点。违背父亲的期望、擅自参军的安德烈甚至还说:“倘若我不是他的儿子,我肯定会绞死他。”托尔斯泰的另一个儿子利奥,是一个不成功的作家。他怨恨父亲在文坛上过于耀眼的光芒遮盖了自己应有的才华。他不仅当面羞辱托尔斯泰,还指责他是“引起社会动荡的毒瘤,要为俄国的革命思潮负主要责任。”
1909年,两个儿子安德烈与利奥密谋,想借父亲年迈为借口,将其送入养老院监禁起来。托尔斯泰察觉后,于翌年逃离他的家园。不过,他在亚斯坦波弗的小火车站里病倒,并在那里溘然长逝。
托尔斯泰去世后,他的妻子与几个孩子一直为谁能够掌管他的全部著作而争论不休。托尔斯泰生前已将其一切作品都交给了女儿萨莎保管。因为是她协助父亲逃离家园的。至于提莫西,据说他是所有儿女中长得最像父亲的。他一直留在托尔斯泰的农庄里工作,当一名马车夫。他后来的遭遇就不得而知了。
三、难以弥补的袭痕
托尔斯泰不仅是一位举世闻名的文学家,而且还是一位著名的思想家和哲学家。他对俄国的封建农奴制深恶痛绝,在他看来,私有财产就是一切罪恶的总根源。1856年他首先从自己做起,试图解放自己领地的农奴,想以“自由平等”的小农社会来代替沙皇制度。他首先放弃了自己的伯爵封号,将他所有的田地都归还于农民,并毅然决然地从华丽宽敞的大宅院中搬出来,而迁入了一幢简陋狭小的木屋中。他穿着粗布衣服到田间去干活,帮助农民们锯木头、堆稻草。他穿的鞋子从鞋帮到鞋底都是他亲自动手做的。他吃饭用的是木碗,因为这样可以使他常常想到俄国受苦的农民。
他们全家丢弃了往昔那养尊处优、阔绰豪华的贵族生活环境,一反常态地去过那勤检仆素的平民生活。这突如其来的变动使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索菲亚一时无所措手足,家庭中平素幸福、欢乐的那种气氛也随之荡然无存,索菲亚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他一方面是爱托尔斯泰的,但另一方面也爱名誉、地位、财富和奢侈的生活,她最喜欢的是“在盛大的宴会上人们以羡慕的眼光投向她华丽的衣服和光彩夺目的首饰”。对她来讲,剥夺她伯爵夫人的封号就意味着她将会丧失自己津津乐道的一切幸福。开始时她用叹息、哭诉、劝说等方式来苦苦哀求她的丈夫,进而是啼哭和争吵,等到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时,她便以自杀来威胁托尔斯泰。此时的索菲亚,在托尔斯泰的心目中已变得越来越不可爱。
寒冬的一个夜晚,外面飘着雪花,呼啸的寒风吹动着树枝发出嗄嗄的声音。托尔斯泰和妻子索菲亚坐在温暖的客厅里听着音乐。狂风卷着雪花怒吼着,托尔斯泰的心似乎也随着这风声紧缩起来。“这么冷的天,那些茅屋里的老人和孩子怎么过呢?”托尔斯泰想着想着就对妻子说道。
“索菲亚,我想把我全部著作献给社会,共同享用,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献出我为人民所写的全部著作,像《初步知识入门》等通俗读物……”
“怎么?你想把一切版权都交给别人,叫我们的儿女们没有白面包吃,让我们的子孙挨饿?难道家里人去讨饭,你也无所谓吗?”妻子不等托尔斯泰说完便嚷叫起来,她在客厅里边走边说道。
“列夫,你讲仁爱,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呢?我为了你和孩子们牺牲了美妙的青春,牺牲了音乐、绘画、文学方面的才能。现在我只求你一点,不要放弃版权,否则,我们的孩子们就要吃黑面包了。”
“听着,索菲亚,如果我们的孩子们不再大吃大喝,我会感到幸福和愉快;一旦孩子们开始收拾房间,不上剧院,同情男女村民,拿起正式书来读——我会感到很幸福很愉快。我一身的病就会都好了,但是这一切孩子们做不到,你是存心跟我作对,我们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致命的斗争啊!”托尔斯泰怒不可遏地对妻子说着。
但是索菲亚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大声地嚷着:“列夫,你太自私了,你只关心自己的声誉。”说着她就从家里冲了出去。
这样的争吵不止一次了,为了财产问题妻子不断地发作。疲于应付的托尔斯泰真想摆脱她永不休止的责难和歇斯底里的发作,为了片刻的安宁他决定去老朋友契尔科夫的庄园住上一段时间。
在莫斯科感到极其苦闷的托尔斯泰,不久回到了雅斯纳雅·波良纳庄园。他在写给妻子的信中说:“离开这喧嚣的城市世界,幽居独处,读读别人的宗教思想,听听女仆的唠叨,不想凡人,只想上帝,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好的。”
托尔斯泰夫妻俩尽管在思想观念上有分歧,但他们在感情上受得还是很深的。
托尔斯泰给妻子索菲亚的信中写道:“这里到处是青草、小鸟、蜜蜂,没有警察,没有人行道,没有马车夫,没有臭气,真是非常愉快……我都有点为你难过了,我想你和孩子们确实应该早些到这儿来。”
托尔斯泰一个人在雅斯纳雅·波良纳庄园生活,他不要仆人伺候,不要厨师做饭,自己动手劈柴,向当地的一个鞋匠学习做皮靴。他给妻子写信说:“在读蒙田。滑雪徒劳无益,弄得身体疲惫不堪,做做靴子。心里想,从今努力不再得罪任何人了。甚至于人有益的事也不必费力去做,因为那很难做到,似乎不可能。”他在这段时间读了许多哲学著作,甚至连中国的孔子、老子的著作也研读了。托尔斯泰在老朋友的庄园里辛勤地写作着。然而他平静的生活很快被破坏了,家里发来了急电。
“索菲亚神经功能严重失常,失眠、哭泣,速归。”
托尔斯泰赶回家里,他看到妻子索菲亚的神经处在紊乱中,她大喊大叫着,
“谁在那里?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