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有寻氏部落所在的绿洲时,正值黄昏,在绿洲的外围,停着一艘高约五丈,前后长约十丈的双侧带翼的画舫。长元自天上看见这画舫,先是惊讶,而后了然。他侧头对玉卿说:“吴言来了。”
玉卿疑惑:“不是说鸢儿自与他成亲,便不与母族来往了?”
“正是呢……”长元注视着那艘飞天画舫,“不寻常啊。”
有寻氏部落早已察觉到有神灵到访,长元与玉卿一落在绿洲外围,便有几个羽族迎上来,为首的是一名五百岁的羽族老者,自称部落长老,带着众后生向长元玉卿行大礼,口称恭迎。
待他们平身,长元问:“吴慎之何时来此?”
那长老态度恭谦,答道:“回公子,前日来的。”
玉卿观察着长老与其他几个羽族的神色,问:“你们首领何在?”照理,若神灵到来已惊动长老,首领更应来迎。可是这里只有一位长老,并几个后辈。如长元所言,实在不寻常。
长老道:“首领正与与吴大人小酌,听闻公子来访,吴大人请公子一道呢。”
玉卿与长元对视一眼,之后长元道:“前头带路。”
那个长老道了一声请,便引着他们往绿洲深处走去。
这绿洲外围是草地与灌木,内里却是高木深林,间或有几间木屋,如同凡鸟巢穴一般,建在树的枝桠间。再往里走,树干越发粗壮,也有不少羽族直接拿树洞当做巢穴。他们一行自许多羽族门前经过,看见他们各自作息,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分给他们。长元悄悄传声给玉卿道:“他们之中的某一个,身上带了可以遮挡五感的法器。”
正经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树洞,前头忽然飞过来一个做婢女装束的羽族姑娘。
长老斥道:“没看见神灵在此吗?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那姑娘落了地又小跑几步,跑到长老和长元玉卿面前,行礼过后说:“玉卿上仙,我家夫人听说您来了,心中十分欢喜,想请您过去小叙。”
玉卿皱眉,这是要将她与长元拆开吗?她审视着这羽族姑娘,问:“你家夫人是谁?”
那姑娘还未答,长老就先说:“上仙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首领夫人身边的侍女。”随即向那侍女斥道:“还不退下!我正要带两位神灵去见首领呢!”
婢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夫人一直十分仰慕上仙,听闻上仙来访,要奴婢无论如何将上仙请去。”
长元道:“不如你回去,将夫人带来与我们一同去见首领,岂不更好?”
婢女忙道:“不行不行!不止夫人,鸢公主听说玉卿上仙来,也备下了水酒和果蔬,盼着请上仙前去呢。公主说她与上仙一见如故,一直盼着再见到上仙。”
玉卿转头看向长元,问:“我同鸢公主不过两面之缘,她向来如此热情好客吗?”
“话虽如此……”长元说着,话头却一转,“不如你就去看看,她与她嫂子是如何好客的?”
玉卿笑道:“好啊。”她也想看看这有寻氏在玩些什么把戏,便转向那婢女,示意她带路。
婢女这时带路,却不用飞的,而是同长老一样,一步一步走着。
长元目送玉卿远去,偷偷用法术变出一条小蛇跟上了她。长老唤了他一声,他才让长老继续带路去找首领。
在绿洲的深处,粗壮的树木之间竟还夹着一株二人高的枯木。树干不过碗口粗细,单从枝干去看,看不出是什么木。枯木边上立着块一人高的石碑,离石碑不远是一方木桌。天色已暗,部族的首领,鸢儿的堂兄独自坐在桌边小酌,脸上也蒙上一层阴翳。四周寂寥无比。
长老将长元领至此处,桑山——这位首领,抬手轻摆,长老便退下了。
长元的脸色凝重起来,质问道:“吴言呢?”
桑山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才抬头看向长元:“公子,少数几个先祖犯下的过错,为何一定要让全族所有后代一起承担呢?”
长元反问:“这犯错的先祖,难道不是族群养育出来的?既然养了,就必得为自己养出来的后果负责。”
桑山笑得凄凉。
长元又问了一遍:“吴慎之在哪里?”
桑山喃喃道:“梼杌曾经作恶无数,却可以得到神灵庇护;我和我的族群从未作恶,却不得不守着黄沙度日。”
长元道:“你若有不满,尽可以去九重天上提,犯不着跟我说这些。我现在只问你,吴言在哪里?”
桑山又饮下一杯酒,而后抬手指向那块石碑:“公子可知这是什么?”没等长元回答,他自己又先说了起来,“数千年前,神魔曾有过一场大战,我的祖先也曾参战,但是他们之中的一小部分,与神灵对着干了,导致天界死伤者众……呵,当时的首领便觉心有愧疚,自愿带领全族守在这里,守着这个东西。”
那块石碑看上去虽是一个碑状,却未有任何刻纹与碑文,立在此,突兀而又单调。只与旁边的枯木配合,显示出几分荒凉。
桑山继续说:“这么多年,因缺水和风沙而死去的同胞,比地上的落叶都多。许多兽族、禽族问我们,既然这里环境这样恶劣,我们为什么不能搬走?我何尝不想搬!可是祖先立下的重誓束缚着我们,我们连走出部落三十里地都做不到……就连鸢儿,也是因为她母亲是个凡人,她才能离开这里。小时候我同她走出绿洲,看着她在沙漠上飞得那么高,”桑山的眼中似有怀念,“她越飞越远,可是我,我每朝外走一步路,腿上就像多加了一份巨石的重量,到了最后,我连腿都抬不起来。其他的同胞们更是,除了绿洲,翅膀都张不开!我们只能困守在这里。而九重天……凌霄殿从未在乎过这一切。”
长元问:“你在怨恨凌霄殿不管你们部族?”
桑山冷笑:“他管又如何,不管又如何?我不在乎了。”
“那你想怎么样?”
“这个地方——”桑山伸手指着石碑,“据说关押着从前所有与天界作对的家伙……我想,既然我们一族不能离开这里,那么就不应该让三界忘记我们在这里守着的东西是什么。梼杌也是一个与天界作对的人——不,他早就不是人了,他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所以我把他也投进去了。”
长元看着那块石碑,问:“那个地方,就是易安谷?”
桑山凄凉道:“我想连八重天上那几个老家伙,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地方了。”
“吴慎之在里头?”
“不止他,谷安易也在,”桑山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直视长元,“长元公子来此,不就是为了寻他吗?”
“多谢告知。”长元说着便走向那块石碑。
当他伸手就要触碰石碑时,桑山又叫道:“慢着!长元公子,公子留月,我知道您是比天界的战神还要厉害几分的角色,不过看在鸢儿的面上,我还是要提醒一下,这个地方,是有进无出的。”
长元冷冷道:“你若真能看鸢儿的脸面,就不该将她的丈夫置于此地!”说罢一手覆上石碑,用心感受着上面所带有的力量。
一道光自手覆之处迸发,逐渐笼罩长元全身。不一会,光消失了。长元也消失了。
桑山盯着空空的石碑看了好一会,又坐下来给自己斟酒,低声道:“这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