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由于船的晃动,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
长元连忙把她拉回来。
孟珍扶着窗框,问:“发生什么事了?”
船舱里的客人受到影响,都停下了饮酒作乐,在舱厅中央奏乐的乐师也全部停止了演奏。客人们面面相觑。
有几个伙计丫鬟匆匆上楼,也不问候客人好不好,直接往船头走。
“我去看看。”季延跟着也站了起来。
长元点点头。
坐在旁边的那位公子——从他与道士的交谈来看,他姓范,由于这个意外,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丢开滔滔不绝又言之无物的道士——反正他也没怎么留心听道士说的话——故作惊嘘道:“哎呀,好险哪。我说这位先生,你怎么能让你的……尊夫人是吧?怎么能让尊夫人坐在窗边?方才要是船晃得再剧烈一点,她可就要掉下去了呀。”
长元看向范公子,嘴角微微抽动,正考虑要不要回他几句,玉卿却自然而然地驳道:“我夫君怎么样子对我,不是你一个外人该过问的。”
受了美人的冷脸,范公子还是不死心,近乎做作地理了理衣襟,笑道:“夫人说错了。我这是在提醒夫人,找郎君啊,还是要找能体贴人的。像您夫君这种,光有好的相貌却呆呆木木,有什么用呢?”
说完还要装作惋惜的样子,啧啧几声。
长元被逗笑了,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公子觉得什么样的郎君才算体贴?”
“先生可问对人了,”范公子得意道,“你真该向我学学,我要是娶到一位这样漂亮的夫人,一定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哪像你,啧啧啧………”
那道士原本对长元他们不感兴趣,听到长元回话,又听范公子这样一说,他才转过头来,仔细地审视玉卿和长元。他的目光在长元身上逡巡了好一会,慢慢挪了身子,好让自己可以更方便地和长元说话:“这位公子看着好生眼熟?”
“哦,大约是道长云游四海,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吧。”长元并不在意。
道士却不依不饶:“公子也喜好云游吗?不知道去过殷墟没有?”
玉卿心里惊异,转头盯着长元。
长元仍是一脸淡然:“去过的地方太多,不记得了。”
“不记得?”道士死死地盯着长元,“可是我记得!你这妖人,如今跑到钱塘来兴风作浪了吗?”
道士说话声音大,配合着拍桌的动作,吸引了厅堂里大多数人的注意。范公子不满地看着他。
“诸位有所不知,”那道士恶狠狠地盯着长元——长元一脸的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前段时间我在邺城附近游历,恰好遇到了这妖人……”道士转头扫视一下厅内的众人,“你们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他居然使妖法把殷商的王陵炸出来一个洞!不但如此,他还驱使盗墓人为他掘墓,从墓中盗出不少财宝!”
孟珍瞪着那道士:“我们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
道士看了一眼长元,他面色不变,还在为身边的人夹菜。再看一看范公子,似乎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于是他再接再厉:“诸位想想,那可是殷商王陵啊,商人在里头埋了几千年了,他竟然生生把人家的墓给盗了,这样折辱死者……”
孟珍站起来想反驳。长元却放下筷子,摆出一副惊异的样子:“那陵是我炸开的?”
“不是你难道是我啊?”道士冷哼一声。
长元嘴角带了一点点笑意,问:“你倒是说说,我如何炸开的墓,又是如何驱使盗墓人的?你又怎么会看见我的?我盗出来的宝物藏到何处去了?”
“就是就是!”孟珍嘟囔道。
“孟珍,你去看看季延怎么还不回来。”长元忽然道。
孟珍撅嘴看着长元,显然不愿意从这场景里抽身。
玉卿低声催促道:“还不快去。”
孟珍很不情愿地,去船头那边找季延。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剜一眼那道士。
道士回瞪着她,过后又盯住长元。
长元悠悠地道:“我听说,炼丹的术士只要把材料匹配得当,在丹炉中引燃,便可有相当的威力。炸东西,道长不是比我在行?”
本就在低声交谈的厅堂里的人一听,觉得长元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于是伸长了耳朵准备听戏。
道士被噎了一下,片刻后找回话语:“那又怎样?那点子火,能和你的妖术比吗?”又哼一声,“我还想问问,你这一声行头,不是卖了墓里的财物换来的吧?”
长元刻意抬起一只手臂,像是与众人展示他的衣物,又像是手指着那道士身后的范公子:“你身边那位公子的衣料不知比我好了多少。几千年的陪葬物只能换来这种货色,商王室未免也太寒酸了些。”
“那是因为你还不想那么快把钱花完!”道士说。
长元又问:“如道长所言,我会妖法,可以驱使别人,怎么不在你开口前就让你闭嘴?”
道士一拂袖:“我怎么知道你耍的什么花样!”
长元还待再说话,玉卿却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转头看她。她抬头看着那道士,平静地道:“妖言惑众,陷害他人,不论在何朝都是重罪。”
道士拿捏不准她的意思,警觉地看着她,飞速思考该如何应对。
玉卿又道:“说到殷商,帝辛颁布的法令里就有一条,谗言构陷者,当拔其舌,锥刺其喉,以禁其声。”
“你……”道士只蹦出来一个字,就手扶喉咙,“吼——吼——”地发出一些气声,好像真的被拔舌刺喉一般。
“构陷别人之前,可想清楚后果。”玉卿淡淡地结束了话。
道士脸涨得通红,剧烈咳嗽着,勉强算是能发出一点气音以外的声音了。
听戏的人觉出了一点诡异。
船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于是他们又把兴趣移向了船头。
孟珍小步地跑回来,站在了长元面前,回报说:“几个渔人打到条大鱼,结果被鱼牵着走,才撞上了这艘船。季延哥已经帮忙把落水的渔夫的救上来了,正和那些人一起把鱼拉上来呢。”
长元应了一声。
孟珍兴致高昂,伸手比划道:“好大一条鱼,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高——不是,一个人那么长……也不是。总之就是很长很大的一条鱼。”
长元转头问玉卿:“去看看?”
玉卿扶着长元的肩站了起来,长元也就跟着站了起来,让孟珍带路去看看那条鱼。
船头聚集了不少人。孟珍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喊着季延哥,众人觉着她和被围在中心的人认识,便自主地避让开一点。由是长元和玉卿才顺利走到人群中心。
三个渔夫浑身湿透,坐在甲板上歇息。季延和另外一个年轻的渔夫一人拖着渔网的两角,正努力制服在网中蹦哒的大鱼。
船老板也在,看见长元,擦了擦脸上的汗,冲他笑:“哟,夏公子就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哩。多亏了你这侄子,不然鱼还拉不上来呢。”
季延笑得憨厚。
长元看到他身上沾了不少水,衣服已湿了一大块,便问船老板:“船上有干衣服没有?带他下去换一身吧。”
“有的有的。”老板忙道,继而吩咐一旁一个小厮带他去换衣服,为此还刻意嘱咐:“要我房中床脚柜子里,蓝灰色有绣纹的那一套。”
小厮领着季延走了,老板又冲长元一笑,然后开始和渔人商议怎么处置这条鱼。
鱼是一条锦鲤鱼,鳞片反射着太阳光,颇为耀眼。如孟珍所言,很大的一条,其首尾之长,足够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长。正是因为这样的体型,才会连拖着几条渔船撞上画舫。它还在不停地扑腾,嘴巴微张,嘴里似乎含着利齿,谁都不敢靠近。
长元看了一会鱼,听见船老板打算买下这条鱼,便问:“买下这样一条鱼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