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府景致极美,不远处的碧水湖犹如一块翡翠,湖畔丛生幽草,好似湖水晕染一般嫩绿可爱。天空蔚蓝如洗,倒扣在湖面之上,两两相应,几乎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众人走在这样的景致中,早已心旷神怡,一言不发,就连云槿都露出了赞叹的神色。
可是瑞宝混在人堆中,渐渐地越走越慢。她从刚进大门开始,双腿就直打颤,眼见着白玉阶梯近在眼前,更是抖得跟地震似的。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二哥一个眼神。她真打心眼里怀念住在云槿家的日子,那时候就连云槿煮出的黑炭都无比顺眼。可现在她一想到将要面对自家二哥如刀般锐利的眼神,就觉得乌云罩顶,呼吸困难,嗓子里好像堵住了什么东西,怎么也发不出声。
至于云槿——这厮一定是活的不耐烦了!如果二哥一个心情不好,再加一句“拖下去斩了”……
云槿兄,你……保重。
瑞宝就这么一路瞪着云槿来到颜琛书房门前,直到颜豚低声通报,她才僵着身子踏进门去。
此时阳光虽炽,但书房内略显昏暗。瑞宝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清冽的气息,那是小厮用化了薄荷的水泼洒地面之故。她定定神,透过昏暗的光线,眼前的一切仿佛泛黄古旧的字画。
颜琛就坐在乌木案几之后,与往日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情,似乎亘古以来就坐在那里,从未改变。
瑞宝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去。现在任何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她心中的痛苦分毫,她只希望再也不要看到哥哥那张令人发寒的脸……
云槿却静静地盯着主位上的颜琛,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芒。
颜琛仍是不动声色。他的双眼极黑,不似云槿那样温暖灵动,略显妖异,而是沉静神秘,黑如浓墨,仿佛上好的墨玉。而他此刻的神情,就如墨玉一般,怎么也看不透。
他的身侧站着颜大总管,看见瑞宝回来,激动道:“二公子,这真是活着的三小姐哎!”
众人差点没站稳。
颜大总管说完,可能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劲,便恢复了往日棺材脸,“咳咳,颜豚,还不给三小姐和这位公子看座?”
颜豚刚应一声,瑞宝立刻颤声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自家兄长清冷的嗓音传来:“这位是云槿云公子?药材铺云掌柜的独子?”
他一开口,殿内立刻安静下来。有的人就是这样,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不容任何人侵犯。瑞宝面对颜琛,她只能保持不颤抖的姿态站着,就等云槿开口了。
云槿沉默片刻,道:“正是草民。看来,二公子已将草民查的清清楚楚。不错,当日带着青铜面具的人,就是我。”
瑞宝差点没喘过气来。云槿是她见过认罪态度最坚决,认罪速度最迅速的一位。
颜琛敛眉,淡淡道:“你倒是个爽快人。”
云槿瞥了一眼瑞宝怀中的胖鸽子,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色:“二公子已经查清楚了草民祖宗十八代,草民还怎敢造次。”
颜琛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就请云公子告诉我,你夜探颜府,到底所为何事?”
云槿朗声道:“那日,草民仗着自己有些本事,便夜探颜府,想偷些东西出来。哪知正巧在桃树旁遇见颜三小姐,便顺手掳了她做了人质。这三日,并不是颜小姐不想回来,而是被草民拘禁,出不得大门一步。直到昨日草民见到那只信鸽,这才将颜小姐送回。只盼二公子看在草民从未伤害三小姐的份上,放草民一条生路。”
此话一出,众人皆议论纷纷。而瑞宝闻言,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槿。
饶是她再缺心眼,却也明白云槿话语中的意思。可他此时又何必为自己开脱?虽然当初云槿确实逼迫她领路,但后来出府却是她硬扒着云槿不放手的。就连回府,也是他和顾逵架着自己回来……
他不会真活的不耐烦了吧?
“这些年,在颜府全身而退的,你是唯一一个。可惜——”颜琛森然道:“你不该动我的妹妹!来人,把他拖下去!”
颜豚便上前扣住云槿左臂,硬生生将他拽了个趔趄。云槿平日里纤尘不染,此时双目黯淡,那张白玉般的面容也染上一抹灰色。他本身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模样,咬紧嘴唇强忍疼痛的神色越发显得触目惊心。在场侍女皆不忍再看,颜小珍更是揉着帕子,满面焦急。
瑞宝脸色也有些发白。云兄带她出府,并未对她做出任何伤害,根本罪不至死。她忍不住求饶般的叫了一声:“二哥……”
颜琛便看了瑞宝一眼。那样的尖锐冰冷的眼神,仿佛心底激烈复杂的情感将如岩浆般喷涌而出,将她化为灰烬。瑞宝与他相识十年,也不曾见他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颜豚已将云槿拖出几步远,眼看就要被拉出殿外。他分明身负武功,却并不反抗,任由颜豚拉扯,似乎已经心如死灰。瑞宝心中一热,又唤了一声:“二哥,你,你就放过他吧……他根本罪不至死……”
顾逵猛地一拍大腿:“三小姐!好样的!我家公子就靠你了!”他话音未落,就被几个侍卫扑倒捂住了嘴。
瑞宝还待开口,忽然发觉周围一片冷凝。她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胖鸽子,就听到自家二哥冰冷的声音传来:“怎么,你要替他求情?”
二哥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瑞宝刚鼓起的那点劲儿立刻泄了大半,她强忍着心底生出的畏惧,怯怯道:“是。”
颜琛含了冷笑,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家妹妹,重复道:“你——真的要替他求情?”
瑞宝很有一种摇头否认的冲动,但她好歹忍住了,半晌才颤着声道:“……是。”
“你第一次和我顶撞,竟是为了一个外人。”颜琛怒极反笑,“阿宝,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吗?”
瑞宝鼓起勇气抬起头,顺着绣有暗色织锦文的衣袍向上看去,就见颜琛薄唇紧抿,整个人仿佛极北之地的冰雪寒凉彻骨。
她知道二哥这次是真生气了,忙抖着声道:“我、我知道。可、可是云槿罪不至死。刚才云槿说的一切都是我逼他干的,他根本就不是自愿的。我不仅逼着他带我出府,还赖在他家不肯走,还、还逼着他吃我煮的饭……哦,我还逼着他起床,也不顾他穿没穿衣服,对了,还在一个姑娘面前拉他的手,毁了他的名节……”
“你在胡说什么?!”她话音未落,就见云槿脸色铁青,一旁的颜豚更是长大了嘴,呆着不动了。
瑞宝一个激灵,立刻噤声。她的本意只是想表达云槿其实是个受害者,可是哥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一紧张就越说越离谱。但大家的反应委实出乎她的意料,一个个看着她东倒西歪。
就在殿上有几个心里承受不住的侍女接二连三昏倒之际,颜琛终于指着书房外,一字一句道:“颜瑞宝,你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