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颜府的八卦之风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据说颜三小姐失踪三日,却带回了一个拥有绝世之姿的纤弱公子,并为此和二公子大吵一架。可天不遂人愿,纤弱公子还是惨遭下狱。小姐心中又痛又怜,十七年来首次大发雌威,与老城主与二公子在晚宴之上争执不休,使得纤弱公子第二日就放了出来,两人终得圆满,着实可歌可泣。
瑞宝得知这个说法时,正满脸憔悴地躺在床上。自从她昨天从二哥哪儿回来,她觉得自己将要成仙。而周围的侍女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已经整整一天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表达一下对于流言的看法:“这都谁传出来的?真是个人才。”
“小姐也这么认为?”贴身侍女小苓道,“想不到小姐竟有如此‘一怒为蓝颜’的气魄,令奴婢们打心眼里佩服。”
瑞宝眯着眼睛从头到尾打量了小苓一番。怎么她出去了三日,这丫头真成了二愣子?她这是在反讽,反讽啊!
这时绯云阁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瑞宝凝神望去,就见云槿在几个侍女的拥簇下走了进来。瑞宝一看那架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她在府里呆了这么多年,每次在府中走走,身边也就跟了个小苓,要多艰苦朴素就有多艰苦朴素。想不到云槿比她还像个大爷,前有丫鬟开路,后有侍女善后,右边还跟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腐败,太腐败了!
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就见云槿已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在自己身侧。少年眼中漾满氤氲之气,足以令所有人惊艳。
他就以这样的眼神含情脉脉地看了瑞宝一眼:“三小姐。”
瑞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云槿又冲着她拜了一拜:“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瑞宝已经言语无能。
云槿又环顾四周,低声道:“麻烦众位姑娘出去一下好么,在下有话想与小姐单独谈谈。”
他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退下。瑞宝看到她们脸上挂着了然而兴奋的笑容,内心充满了煎熬。难道这就是祸水的威力么……
绯云阁大门轰然关闭。云槿神色一敛,就恢复以往欠揍的表情:“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救我出来了。”
瑞宝对他的变脸水平五体投地,半晌才回过神,道:“……我求的爷爷。”
“哦?你怎么求的?”
瑞宝便将那日情况复述一遍,末了摸着下巴深思:“爷爷他一定误会什么了,否则怎么说我为了美色什么都不顾呢?”
云槿咬了咬牙:“城主果然……想得深刻。”他顿了顿,又道:“我在侍女那儿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据说原本再过几日,是你选婿的日子?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家的?”
唔,这个问题太尖锐了。瑞宝沉默片刻,突然猛捶桌子:“云槿兄,你都不知道我内心那个煎熬啊……叔父曾说过,成亲必须两情相悦,否则下场无比凄凉。城主爷爷让我选婿,可我连那些人见也没见过,又哪来的两情相悦?我没办法,只好出府了。”
“两情相悦?”云槿琥珀色的双目中闪过一道暗芒,“两情相悦谈何容易……况且,有的人,就算两情相悦,也不能在一起。”
这一刻,瑞宝猛然发现云槿身上迸发出了文艺而忧郁的气质,与他平日笑面虎的模样实在不符。于是她劝慰道:“我听佛说过,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果两人无法在一起,那么肯定是前世修炼不够。既然修炼不够,就等下辈子。下辈子还不行,就等下下辈子,辈子与辈子无穷尽也,总有一天会到手的!”
云槿张了张嘴,没吭声。
瑞宝说完,却又满腹忧郁:“可我这辈子怎么办呢……我从小到大,除了二哥,极少与男子说话——”她顿了顿,突然猛地抬起头来,“云兄,你娶我吧!”
云槿顿时一口茶喷了出来。
“云兄,你果真是来救我于水火之中的!你真不愧是我的恩公啊……嗯?你似乎不愿意?这个没关系,你不愿娶我,还是可以入赘的嘛,哎,云兄?你怎么……你、你想干嘛?”
只见云槿神色古怪地站在她面前,冷声道:“颜瑞宝!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瑞宝怔了怔:“……诶?”她心中十分奇怪。她不过随口提了一提,云兄至于如此……凶恶吗?她正想解释几句,就听云槿道:“此话不准再提。如,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先去歇息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瑞宝莫名其妙了一整天,直到晚饭时分才见到云槿的身影。此时他似乎刚睡醒,琥珀色双眸微阖,唇色略显殷红,整个人显得既脆弱又颓美。
根据瑞宝对他的了解,此人一天不睡六个时辰绝不会醒,所以对于他这副模样早已见怪不怪。她正想开口问候他一句“晚上好”,就听到门外传来侍女通报:“小姐,颜大总管到了。”
当颜大总管进入绯云阁时,神色是淡然的。
正如他每次拜见瑞宝一样,冷静是他的神,沉着是他的骨,从容是他的皮,浑身上下毫无破绽可言。他的目光在云槿身上转了一转,这才落在瑞宝身上,恭敬道:“小姐,属下有话对您说!”
瑞宝怔了怔:“您说。”她小心瞥了云槿一眼,就见他低眉顺眼地坐着,令人猛然从他身上看到了温婉贤淑的气质。
“属下今日拜见城主,听他老人家不停叨念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心中疑惑,询问之下,才知道小姐竟与云公子私定终身。属下不得不问一句,小姐,您真打算嫁予这个来历不明容貌妖丽的少年么?”
瑞宝呆住了。怎么求个情就能私定终身了?难道他们就不能理解此乃伟大的友情么?她低咳一声,道:“我与云兄并无男女私情。就算有,云兄他也已经明确地拒绝了我,弄得我很没面子啊。”
云槿原本低眉顺眼,听到最后,手中的茶杯已经裂了几道缝。
颜大总管一怔,视线在两人面上来回巡视,半晌才道:“如此最好。小姐还未出阁,留一个男子有损名节,云公子若真为了小姐好,还请云公子速速离开颜府,免得毁了小姐名节。”
瑞宝还未答话,就见云槿起身,恭敬道:“遵命。”
“好,请云公子一会儿便动身,离开漓江城。安置的银子,老夫会差人送至云掌柜手中。”颜总管说完,又冲瑞宝拜了一拜:“小姐,属下还有话要对您说!”
“您,您说。”瑞宝见他面上陡然出现类似豪情万丈的神色,不禁怔了一怔。
“您是否记得,二公子已入府十年。”颜大总管慷概激昂道,“属下清楚的记得,十年前的一个傍晚,老夫在西市衣衫褴褛的乞丐堆中找到了他。那时他仅有十一岁,已是西市的孩子王。老夫初次见他时,就见他又黑又瘦,眼神却像狼一般凶狠。那时老夫认为这孩子好勇斗狠,难成大器,但不知短短十年,他却成了我该尽心侍奉的主子……”
瑞宝嘴角抽了抽。这番话她可真是听了不下百回,最近几年,大总管每隔一段时间见了她便说,语气神情丝毫不变,简直跟城主养的那只绿毛大鹦鹉有一拼。她知道二哥很有气势,简直和大门口的镇邪兽有一拼……
颜总管兀自絮叨着:“……而小姐您,则是老夫看着长大的。您小时候活泼可爱,十分讨喜。长大后更是清丽无邪,心思明澈,在此,老夫要给您一个忠告,好让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
他的神情十分严肃。仿佛这一刻,他不再是一城总管,而是敢于面谏的千古名臣,赤胆忠心,置生死于度外,碧血丹心令人动容,在史书与百姓心中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瑞宝忍不住正襟危坐,却听颜总管沉声道:“……不要与陌生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