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先生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到的李家。
他从哪里来的?
时镁已经不会去想,只知道这老先生看着胡子头发一把花了,精神头便是矍铄。从驴身上一下来,就提着药箱往西屋冲去了。那速度,一百米跑个二十秒绝对不成问题。
李井看她那古里古怪的模样,便知她肚里肯定没好话,便推她去了厨房。
“做饭吧,老先生一路从山上下来,赶了一夜的路,定是饿了。”
两个人昨天算是和解了,可也不知是眼下的情形果真奇怪,还是怎么着?时镁总觉得和李井现在的相处,有些怪怪的。让她做饭?时镁不爽:“我是你家厨娘吗?干什么谁来都要我做饭?”
李井让她怼得有点懵。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直接气笑了:“你要是不觉得云娘在跟前碍眼,我便也把她叫回来可好?”
想想那个云娘怼她时的样子?时镁抽抽了:“算了吧,还是我来好了。”
反正做饭对她来说,从来就是个消遣。
时镁也就不矫情了。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严老先生居然在屋子里一呆便是一整天不带挪窝的。
先开始她还撑得住,后来实在挡不住好奇,便进了西屋。
结果,一进去的时候便惊呆了。
一条大炕上,并排排地躺着四个病号,一人身上至少扎了二十根银针。严老先生满头是汗的在炕下不停地走动。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些针,一会儿过去拈拈这个,一会儿又过去提提那个,聚精会神的连汗湿透了襟背也没感觉。
要知道,如今可是冬季啊!
这屋子是烧起来了,温度也远比外头要暖和些。可再暖和也是冬季!可这老先生,却是把外头的棉袍全闪了,只着了一件单衣。汗把衣服打湿了也不管。
“他这样,多久了?”
时镁悄声地问。李井的眼中也满是钦佩,站在了她身边低声道:“已经一整天了。老先生怕是饿狠了,一会儿你给她盛点软和的,我怕他饿狠了,克化不动反伤了自己。”
“这个还用你说?”
时镁也是懂医的好吧?虽然她懂的医,不是现在通用的这个,可如何保养却还是懂的。
是故,当严老先生终于把针从这四个人身上拔下来后,也累得天摇地晃,站立不住了。
忠叔赶紧上去将老先生,扶到了西边的炕上。
李井在他身后垫了一个厚厚的被子,让老先生靠在上面后,本想自己去倒一杯温水的。却不想一挑帘,阿美却已经进来了。
她手里托着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的是一个瓦罐。揭开盖子,便是一室的清香。
忠叔一闻这味儿,肚子就叫了。他也一天没怎么吃了。
时镁看着好笑,摆手:“厨房里还有半锅呢,赶紧吃去吧。你如今可是家里的壮劳力了,千万不能倒,知道吗?”
忠叔腼腆一笑:“看娘子说的,老忠别的本事没有,吃的本事是最好了。”
说完,他出去了。时镁这里也已经将一碗清粥从罐里舀了出来。亲自端着,用勺子喂到了严老头的嘴边。她看得出来,这老头刚才是想自己吃呢,可惜,他的手都在抖了。真要让他来接,这碗饭可就要报销了。
一勺,一勺地轻轻喂进。动作不快也不慢,正好让严老先生将将吃完,便一勺又倒了。李井在旁边看着,眼中全是欢喜。
严老先生这里,在吃了半碗粥后,也终是有力气说话了:“你这是在粥里放了什么?”
“一点子特制的咸肉,白米,干菇和一点子鲜贝。”
“没放盐吧?”
“已经够咸了。”
严老先生满意得点了点头,又吃了两口后方道:“这粥要是晚上吃,这样便极好了。要是早上吃的话,要能在粥里再放些姜末,效用就会再好上几分了。”
这个时镁倒也听说过:“早上吃姜胜过参汤,晚上吃姜象吃砒霜,是不是?”
严老先生意外了:“你这丫头,倒还知道这个?”
这便是红果果地看不起人了:“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时镁这话可不是吹的!她第二天,便给大家伙换了个新饭吃。用去年积下的干栗子泡水煮软了,剥皮捣成泥,和上同样弄好的地瓜泥后,包上红豆沙馅,一起下猪肉里炸过。
这味一散出来,满院子的人都闻到了。
李大今天早上就醒了,他是四个人当中头一个醒来的。见自己醒来了,李灼二弟以及祖母却还晕着,就急得不行。尤其是李灼。他的身子本是四人当中最强健的,若不是为了护着他,也不至于让人伤成这样。
结果,他早不醒晚不醒,这边李娘子的点心一出锅,他就闻着味儿醒了。
醒来的头一句,就是:“好香!我饿了,先给我一块。”
这话,逗得一屋子的人全笑了。
李颖笑着便想出门去和李娘子讨吃的,可她这边才要动,却让阿娘一眼瞪住了。李颖委屈地低下了头。娘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管头管脚,还让她这个也干那个也干,甚至院子里的地也得她扫。
李颖也知道,如今情势不同,他们一家子都要看这李秀才的脸过活。可那也得看身份啊。她是什么样的人,如何连这种事也得干?
李颖一肚子怨气,干活什么也便罢了,最可气的是,她们母女吃饭,从来是等这李家的三个吃完了,才去拣人家剩的来吃。这个让李颖最是受不了了。好不容易大哥醒了,李颖想着,她们娘俩这待遇也该往起提提了吧?可娘这里一眼瞪过来,她便知道,一切还早着呢。
果然,一会儿那李娘子进来了。
手上端着一碟子炸得金黄的糕饼,却是只给了严老先生一个,李井一个,忠叔一个,完了就自己抓着最后那个吃了。一边吃,还一边笑着问那老郎中:“这次的,你可还有话说?”
严老先生看着乐了,他没想到昨天他就那么一句话,倒惹得这小娘子来了脾气。仔细嚼嚼这饼里的东西。
“栗子、地瓜、红豆、红糖、猪肉?”
五样,应该没错吧?
可一抬眼,却看见这小娘子得意得什么似的:“错了,还有两样呢。”
还有两样?
严老先生仔细再嚼了两口,有了:“你还加了粘米粉,是不是还有鸡蛋?”
时镁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如今鸡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我去哪儿给您偷鸡蛋去,不对。”
“可若不是鸡蛋的话,那你这皮的怎么会这么香呢?”
严老头想不明白了。
一边的李井,却是大概猜到了:“你是不是加了橡子?”
去年二人上山的时候,阿镁就在山上发现了几个橡子树,拣了不少回来呢。据她说这东西可以吃,尤以配了栗子最佳。可后来因为种种事,阿美就把这事给忘了。如今既是这饼里有了栗子,那另一味吃不出来的东西便是那个橡子无疑了。
时镁果断拍掌:“没错,就是这个。”
一旁的严老先生却是摇头了:“这不大可能。这橡子我以前也吃过,煮熟了虽说也能吃,可味道那是又苦又涩,根本无法入口的?”
这次,都不用时镁再说,李井都笑了:“那杏仁不是也分甜苦?说不定这橡子也是呢。更何况,就算是再退一万步,这东西就是这样苦了,想办法把那苦味给去了,不也就成了。”
严老先生倒是把这事也忘了,厨艺大家去个苦味应该不算什么了。
只是:“若让人知道就好了。这次我在山上的时候,呆的那个地方倒有不少这样的橡子。大家伙饿了,也有不少人拣来煮了吃。只是味道实在太难,大家伙都也只是勉强入口罢了。小娘子,你这法子要是能告诉人,就好了。”
旁边躺在炕上,已经两天没吃东西的李灼,闻着那糕饼的香气,肚子时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却无人理她。这也罢了,这些人居然还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如何让橡子变好吃?
这不是折磨人吗?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便低声嘟哝:“她会告诉别人才怪。”
声音不大,颇是含乎!屋子里好几个人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可时镁却是听清楚了。柳眉一挑,过去,反身不是一个旋踢。
咣的一脚,狠狠地砸在了那李灼刚刚让包扎好的断腿上。
疼得这小子嗷的一声便惨叫了出来。
一边本来还满面不屑的李大小姐脸彻底的白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有人敢打李灼?
梅夫人也呆了,不敢置信地去看大郎。
可李大,却是闭眼,叹出了一口气!
“贱货!非得我姑奶奶动手。你就不能长点记住吗?忠叔,把这小子拎出去,扔马厩里去。”
她一声令下,忠叔那里果真便上来把李灼给拎起来了。
这时候的李灼才算是反应过来,他如今这是要哪儿了?
不是在家,竟又到李家了。还是在那个母老虎在的时候?
“我错了!姑奶奶,我错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