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是不到三更的时候接到的信息。
这个时间,家里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可刘大工却是满腹心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现在手上有了窑砖的新样式,要如何推广才能让附近的村人最快时间内接受,并且让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的长子二子都成家了,可三儿子到现在还没有相好的人家。谦哥的前程看来是有指望了,可宽儿那里最近却是越发别扭了,连带长媳和次媳之间也有了矛盾。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催得刘大工心焦火燎。
他有无数的事要做,件件都要紧。可是要想做好,却似乎件件都不容易。
睡不着的他,后半夜的时候干脆便在炕上躺不住了。下地出了屋,一个人看着黑漆漆的天发呆。
结果,就是这会子,他突然听到自家的狗开始叫,然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便是扔在了他的脸上。
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简直就是要吓死人的节奏。刘大全赶紧拣起来,却发现是个纸团子。里面写的字,可他却一个也不认识。只觉得这字干净漂亮,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
心里大骇,赶紧跑去大儿子房间里把谦哥给叫起来。
刘谦正睡得香呢,让阿爷叫起来时还找不到北。可一瞅见那纸团上的笔迹,脑子却是一下子清灵了:“阿爷,这是李娘子的字。”
“上面写的什么?”
刘谦认字时间不长,对于有些字的印象还处在模糊的状态里,他得仔细看看推敲一下,才敢确定:“这上面写的是,县城有疫,多人出逃,速往深山躲避。”
“天呐!”
小田氏一听这话,眼前便是一黑。
县城有了疫症,已有人往这边跑了。若是走得慢些,让染上了那毛病可如何是好?赶紧看公爹。
刘大工虽老实憨厚,但经历多年他的反应速度处理能力却并不比旁人差。赶紧悄声对长子说:“你赶紧把你兄弟们叫起来,带着他们收拾粮食和防身用的东西,能放在骡子上面的让骡子扛,完了每个人身上都得背个大筐,别的都罢,吃的绝对不能少带。”
说完又对小田氏讲:“你和谦哥赶紧找村里相好的人家去报信。这东西虽说是李娘子告的,但是真是假尚不好说。咱们不能给人家惹祸,所以愿意相信的就告,觉得说了也没用反要吵嘴的便不要管了。这李娘子的信都到这儿了,可见是他们已经从村里出来了。说不定那头都已经有人冲到了,你们务必快,告完人马上到村子北边集合。一刻也不要耽误,明白了吗?”
打发完这三个后,刘大工赶紧回屋把田氏也叫了起来,事情一说田氏也慌了。赶紧收拾家里的金银细软,现有的丸药什么的。刘大工见她居然还想找包被子衣服,就赶紧扯她:“别管这些了,来不及了。快走。”
这会子院子里三个儿子已是把家里的粮食全弄到骡子上了,一人身上还背了一个大筐。就连宽哥身后都背了十几斤的米粮。一家子门都不锁了,直接便快步小声地往村北去。
到时,还稍等了小田氏母子一下,见二人一出来,便赶紧带上他们一起往山上去了。
他们走在最前面,可稍后不久身后就有人追上来了。刘大工原还以为是他们相熟的哪家,却不想竟是柳家。两家互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子见了也只有各走各路的份。倒是后来又有不少人家陆续跟上来了。大家伙全都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全都一个劲地入往山里走。
这中间,自然有人心里忐忑,悄声地说:“这信儿是真的吗?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了疫症?”
刚才出逃的时候没人想这个,走了大半夜,人累了,找个地方歇下后方有人想起这事来。一人提出,逐渐好多人便都觉得不对了。便有和刘家亲近的凑了过来:“大伯哥,你这信儿是从哪儿来的?准不?”
刘二听得不舒服,正要反驳说上几句,你不信跟着来干什么之类的话。可一旁的谦哥却是突然指着山下叫了起来:“你们看,好多人。”
这时候已是晨曦时分了,虽天色还未大亮,却已有了朦胧之色。众人顺着谦哥的手指往山下一看,立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见山下,他们原先住的双联村外的几条道上,竟是黑压压的涌来了不知多少人。
离得远看不真人头,只看到几条蜿蜒的队伍象巨蛇一样,疯狂的向双联村涌去了。
而没一会儿,原本安静的双联村一下子便成了惨叫的海洋。
不知多少人涌进去了,黑压压的一片把整个村子全占了。
男人的怒骂,女人的嚎叫,孩子们吓坏的哭声,震得山上这些人再顾不得歇脚,逃命似的往山上窜去了。
他们这些人虽说手上脚上都有力气,但到底老的老小的小,拖家带口的行动不便。远不如走在最前面的时镁他们快捷。其实,若不是时镁坚持要到双联村来报个信,他们原是可以走得更快的。可现在,他们这队人距离身后的大部分却是不足二里。
回头远远地便能看到走在前头的几个摇动的身影。这种被人追着跑的感觉实在是不好。云娘和忠叔对了个眼色,都有些不满。
可前面,李井却是跟在阿美身边,步履轻松。
在他看来,阿美这一路上的行径都象是事前想好的。小梁术的离梁山腹地的距离确实要比双联桩更近些,但阿美这一路走来先是往东后退了一些,到了双联村报信。看似是退了一大步,可之后却一直沿着一条几乎无人走过的小径在往山腹中间钻。
她走得极有章法,几乎是走一段便要看太阳的位子,树叶的正反,甚至偶尔还会观察脚下的泥土或山石。
李井也怀疑过,她是不是在看之前来过时留下的标记什么,可这一路他仔细走来看过,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相反,他们走的路径是越来越难。到最后,几乎已是没有路了。所有的人都得顺着她爬上去后,扔下来的绳索现往上攀登。
因着这些缘故,那些原本追在他们身后距离并不远的村人,在头一日结束时,已被甩得远远。第二日结束时,竟连他们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阿美的脚步终于停下了。
而眼前的景象则让包括李井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他们眼前是一座大概十余亩地大的小山坳。
山坳里林木丛生,荫深蔽蔽,从山峰上往下看去,几乎看不到坳底的情状。可当众人从山坡下走下去时,却发现这山坳中竟然有两眼湖泊,一眼湖水清澈见度,一眼湖泊却是色泽浑黄,往咕咕地往外冒着热气。
云娘一看之下,便奔了过去。闻了闻这山泉的味道,笑了:“这是温泉呢。”
本来还在担心这天寒地冻的,若无水源,主子们洗漱时可如何是好?眼下有了这眼温泉,竟是再不必怕了。
对比之下,忠叔更看重的是那眼清泉:“这泉子似乎下头是有源头的。咦,这里还有鱼。”虽不过是三指宽半尺长的小鱼,但那鱼鳞却清亮透明,一看此间的泉水便是能饮用的。
这野外生存,最怕的便是没有水源。哪怕如今天寒地冻,山间多有积雪,若无水源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如今有了这么个地方,可是万事再不怕了。
李井笑着过去搂住阿美的肩:“你真是我的宝贝。这样好的地方,你是如何知道的?”
时镁笑笑:“我本便是这里的人,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
李井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立时便和忠叔开始四周探查,确定在何处扎营比较好了。
结果,便在这附近的山上发现了为数不少的山洞。
只是这些山洞并不太象是天然造就而成,许多地方都存在着人为雕琢过的痕迹。到底这些痕迹是从何而来,又是谁曾在这里住过,一是便不可考了。但住处却是有了。
李井和忠叔挑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山洞后,便开始着手清理了。先砍了树梢进去点火熏虫,待火势烧尽后,才又将里面的积灰清了出来。
这是个空当当的山洞,临时住住也不必过于精细。忠叔砍了许多棵的大毛竹后,便开始用它们制作床铺。李井虽手艺不行,可在旁边帮些小忙还是行的。
至于时镁,她现在主要的任务就是在附近找吃的。
若是春夏时分,山里的吃食品种多得都让你数不过来,什么不能吃?可如今却是寒冬腊雪的,树子上完全没有果子,林下亦无野菇,只有时不时出没的一些野物可供吃用。
于是,在这里歇下的第一天,四个人的饭食便是一人一只烤兔子。
云娘出来前是带了盐糖的,虽只有这两味调料是差了些。可架不住走了这么些天的山路,身上的干粮早吃光了,今天又劳累了一天,肚子一饿那是吃什么也香。
吃饱喝足,用温泉水略略洗漱了一下后,四人就钻回洞里安歇了。
这个洞口处有一块似乎被人打磨过的大石,人进来后把石头反推过去,便能差不多挡住洞门。
然,洞门挡得住,风却挡不住。
白天他们到这里来时,一路上还是大朗晴天,可是晚上却刮起了大风。
呼呼的冷风吹进山洞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可他们至少有一个山洞住,那些村民可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