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易怡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也是她最恨听到的一句话。所有的托词与借口,所有的回避与躲闪,所有的孤独与残忍,都是以不要任性的名义,在她的身上慢慢炸开。
易怡在房间里找寻田青,那个倚在廊柱边,静默的看着他们的田青。
她知道,戴陆的内心强大的无以伦比,他的优秀,他的坚韧,他的霸气,都令跟随者折服。但这样的戴陆却唯独在对于她的感情上,杂乱纷繁的处理的一塌糊涂。戴陆与她都是缺爱的人,不懂得也不会爱,他们之前就如同刺猬和松鼠的爱情,彼此都被刺得鲜血淋淋。他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忘记,她双亲的故去因他而起。他的无法释怀,令他对于她的爱,永远带着愧疚,带着赎罪,带着小心翼翼,那么他与她之间,就会永远横着那两句沉重的“对不起”和“不要任性”。
而田青不一样,田青与她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对自己下得了狠心,对别人也是下得了狠心的人,他会是她的盟友,她知道。
田青接受到了她的目光,有些犹豫。他明白易怡的意思,飞快低头看向手机屏幕,略微思索。
戴陆反应极快,观察极细,判断也极为迅速,他的目光刹那间变的锐利和果断。
“老赵,”他厉声喝道:“把田青带到客房去。”
老赵不动声色的走上来,握住田青的手臂,微微收力,田青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吃痛,随即咬牙平复。老赵半挟持着田青往房间里走,田青步伐迟疑,半拖了两步,田青突然开口:“Loren。”
易怡尚无什么反应,其他人俱是一惊,田青在有外人在的公开场合,从来只称呼戴先生,如今唤到Loren,怕也是蹊跷。
“我要辞职。”田青缓缓道,步伐停顿了,与老赵略微僵持着:“你们都无须回国,请董事会特是特批,辞呈文件宣布后,我便回去承认杀人。”
戴陆不可置信的呛咳了一下,身子踉跄,田云惊骇,一个箭步冲上去,撑住了戴陆,他怒目田青:“哥哥,你在胡说什么。”
“人是我杀的,”他直视戴陆,平铺直白:“因为苏平利发现了我利用德兰新兴资产公司的对公账户操控海外账户进行金融投机,造成资产流失,他为了顾及戴先生的面子,私下与我沟通,希望我去自首,我见事情败落,便欲灭口,我约他出来,告诉他此事背后有更高层的内幕,交予他一份账本,乘他查阅账本时,推他坠楼,然后离开。”
“苏平利身亡后,我拿回账本,销毁证据,利用外籍身份只能协助调查的时间差,逃往国外,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田青语气恭敬,态度却不那么和顺,自顾自的说下去:“这样一来,至少就撇清楚了与戴家的关系,一切行为都是我个人所为,至于我的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利益集团,那就要看怎么撬开我的嘴了。如此一来,既然拖累不到戴家,戴先生也就可以安心了。”
戴陆哆嗦了一下,脸色青白,眉头紧锁,他从进房后就一直揉着自己的额头,仿佛头疼的厉害。
Heo不知道去了哪里,田云已是骇然,来不及指责田青,便疾呼樊姨电话联系Heo,生怕戴陆一个支撑不住,就要倒下。
易怡静静的听完田青的看了眼田青,田青正好也在回望她,他们的目光探寻的彼此确认了一番,易怡便听明白了。
田青已经把桥铺到了她的脚下,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剩下的路得由她接力走下去。戴陆是多么刚硬的人,一旦,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细想,必定能看穿他们的小把戏,所以,她一定要乘热打铁。
可是打铁讲究火候,而现在这个火候,却让她焦虑和惶恐。戴陆疲态尽显,这安稳的日子才没过几天,她就如此这般步步紧逼,易怡心如刀绞,她神经里的那根弦也紧绷的要几乎断掉。
她看了眼田青,下定决心般咬牙,语气也硬梆梆的:“那日我在港意外流产,出租车后一直有辆牌号是2101的黑色车子跟着,这辆车子从机场大道一直跟着我到深圳湾口岸,又等到广州的车辆把我接走才驶离。”
她笑的冷意四起:“我的记性一向很好,这辆车子从我那日下飞机起就一直跟着我,在老潘转弯甩开偷拍车辆的时候,甚至还给偷拍车辆让出了通道,我的流产真的是意外么?我心心念念爱了这么久的戴先生,难道就不想给我一个交代么?”
“戴先生摘干净了戴家的关系,可有曾问过我,我哪一天忘记过这曾经与我骨血牵绊的小生命?”易怡盯着戴陆,她已走到戴陆面前,伸手,仿佛是出离的愤怒,仿佛是温柔的拥抱,她的神色不明,眼睛中的光芒若隐若现,戴陆一时神思恍惚。
“在这个世界上,与我有着直接血脉相连的,最重要的人的死亡,我的父母,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小生命,都与戴家脱不了关系。我可没有田青这样的牺牲精神,如果离开了你戴陆,我与戴家没有半分情意。”
她看向戴忻,那个已经被田青一连串的话语所震惊的戴忻,更为震惊的看着她。
“如果没有了戴陆,我绝不放过戴家,戴家的任何一个人。”易怡笑的残忍:“我将不惜认SIDNEY老先生做父,成为他的养女。”
戴陆骤然神变,胸口抑闷,心脏像被人紧紧抓住了一般生疼,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嘴唇颤抖,脸色惨白,田云尚未来的及惊骇,戴陆“唔”的一声,猝不及防的竟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口血吐出,戴陆的郁结之气倒是舒缓了一些,只是头痛剧烈,眩晕之症隐隐要犯,之前强忍的不适仿佛一下都爆发了出来,人已微颤的摇晃。
易怡的手一直虚伸着,正好她就这样直接扶住了戴陆的身体,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她的脸上早就没有了颤抖和惊惶,她知道她赢了,虽然赢得无比惨烈。好在她已经对所有的事情有了准备,对未来的所有未知也有了算计,她索求的已不是一纸繁华,而是固守流年。
老赵放开了田青,樊姨急忙端茶倒水,拿热毛巾给戴陆擦拭。
田青垂着眼,两颌的肌肉已经咬的十分僵硬,田云狠狠的瞪着他,哪里还有半点兄弟之情,满脸都是要揍他的表情。田青走到戴陆身边,低沉嗓音,轻轻说道:“对不起,戴先生。但这些话我迟早要说,并无半分做作。”
戴陆也终于坐到了沙发上,他挺直了腰,衣襟上还有血迹,易怡扶着他的手臂,心里同样满溢着伤痛,戴陆已明显气力不济,开口说话的声音已是微弱:“你们现在已经学会明目张胆的联起手来对付我,好的很。”
他勉强抬手按了按额头,看向易怡,气息更加不稳,目光却尖锐的很:“为了一个戴家,你竟然愿意借用黑手党的势力,我也是宠的你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们都以为现在的德兰是一派太平盛世么?”他看向戴忻,连个冷笑都发不出来,“现在是什么形势,二哥不妨说来听听。”
戴忻尚未说话,易怡已拉着戴陆靠在了自己的身上,戴陆僵持了下,却拗不过易怡凝视着他的双眸,目光澄净,哪怕就是有不满和恨意,也都清清白白的写在眼底,没有半分隐瞒,戴陆终是软了身子,依靠着她,卸了半分的力气。
易怡端了樊姨煮的参茶,看着戴陆抿了一小口,轻声道:“二哥不再等等么?我们好像还有个人没有到。”
“什么意思?”戴忻十分不满:“弟妹自从来法,说话的腔调越发不讨人喜欢,这般目无尊长的口气都是与谁学的?”
他还要发飙,却突然响起了门铃声,倒令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住了口,回望门廊。
门外站着的是Heo,他跑的气喘吁吁,一脸诧异:“我只是出去散步,接到樊姨电话就回来了,这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眼望去,看见戴陆衬衫上的斑驳,困惑的走近仔细瞧,待看清是一摊血迹时,不由跳脚,嚇道:“怎么回事?怎么会吐血了?又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给你三少爷气受?”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易怡瞪着他的眼神,便是一怔,依稀意识到什么,只好敷衍道:“怒急攻心,吐出来是好事,总好过郁结在心。”
“是我的错,”田青飞快接口道:“我言语冲撞了戴先生,惹他动了怒。”
Heo转身就要骂娘,却猛然看到戴忻一脸阴沉的坐在桌前,便还是忍着闭了嘴。他也烦躁的很,这一屋子的低气压,逼的他也要吐血了。
Heo从房间里拿出诊疗箱,心里一阵的悲哀,最好的诊疗环境首推医院,再其次安静的房间也尚可,最差的就是如他现在这般,一举一动都在满房间的眼睛下瞪视着,好像他在表演哑剧。他不知道大家是真的在看着他进行医学治疗,还是把他当作了这个房间里唯一个尚存理智之人,只是无论哪种情况,他都浑身不自在的很,就连他毕业参加医师资格证考试,被多个专家围着进行学术答辩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的紧张和静谧。
好在又有一阵铃声救了他,大家的眼睛又都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的是戴桓,许久不见的戴桓。
人好像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