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载着易怡从繁华的街间穿过,他又开回了那辆大型M-P-V,易怡觉得他们的客人大概已经回去了。
“老赵,”易怡主动和他聊天,自从见到戴陆后,她对于樊姨和老赵的态度更加亲近,也愿意把她的一些小情绪表露出来了:“你这一年都在巴黎,国内有想念的家人么?我和戴先生说,让你回国,好不好?”
老赵有些意外,他很快接口:“没有,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易怡有些难堪的张了嘴,后悔问出这样的问题,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老赵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前几年过世后,便没有什么亲人了。”
易怡有些感叹,望着窗外:“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啊。”
老赵微眯眼眸,淡淡摇头:“易小姐,你与我不一样。”易怡闻言诧异,抬头看他,老赵却回了眼神,专心开车,不再言语。
易怡只好掩饰的笑笑,低头看手机,有条消息正好实时推送,“巴黎一地铁站发生非法移民恐怖爆炸袭击事件,已有多名路人和建筑物受伤,现场事态进一步扩大,四条街道已被封锁。”
易怡叹气出声,有些唏嘘,老赵不解的看她,她轻声念出来,感慨:“这些日子,非法移民这个事情也越演越烈了,都从北部闹到巴黎来了,怕是巴黎的治安这段时间也不安全了。”
“哪里?”老赵听了会,问:“袭击。”
“巴黎啊。”易怡下意识回答,随手点开看了详细的链接,“十五区的,蒙帕纳斯大楼旁。”
“……”两人俱是一惊。
这个地方不正是离他们位于六区的住宅不远,德兰集团巴黎金融中心的办公楼附近么?
"没事的,老潘开车很稳。“易怡喃喃道,她开始拨打戴陆的手机,心里已有密密的不安在翻滚。
手机一直在响,无人接听。
”大概他们快到家了。“易怡捏着手机继续拨出:”地铁站和行车道远着呢,蒙帕纳斯大楼大概是因为地标建筑,新闻只是标记了下,他们应该已经到家了。“
戴陆的手机一直没有接通,她又开始拨打田云的电话。
”那边好像是有几个非法难民营,不过不是都搬离了好一阵子了么。“易怡一边拼命的戳手机屏幕,一边试图自我安慰:”好几个大集团和银行业的总部都在那边,那里一直很安全,很安全。“
田云的电话也无人接听,她继续一遍遍的拨出。
“是不是正在上楼,大概田云拿着东西,不方便接电话。”易怡的声音已有微微的颤抖:“我一会再打给老潘试试。”
老赵比她镇定很多,易怡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时,他早已穿过九区那个著名的百货业林立的商区,驶入了他们住宅靠近塞纳河的那一边街道,再转几个弯,就能看到他们的那栋楼房,顶楼的玻璃天台在树荫的延伸下,泛出点点晶莹的日光。
楼下的保安向他们的车行礼,微笑礼貌,他们的居住区依然安静,没有半点异样和紧张的气氛。
"易小姐,”老赵没有驶入地下车库,而是慢慢靠入了楼旁的车位,缓缓刹车,他从副驾驶的置物箱中翻出一个背包,回头微笑:“老潘的电话也无法接通,我已给樊姨发了讯息,我先送你上楼,我步行过去,你与樊姨在家,一定不要乱走,知道么?”
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去见他们。易怡内心狂啸,却惊慌的发现她只是徒劳的瞪大了眼,半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她想到过无数个场景与他的分离,唯独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她无法索及的天灾人祸,没有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陷入危机,甚至死亡。她在安定和平的国内生活的太久,又被保护的很好,凶狠的战争和冲突遥不可及。
樊姨已从房子里下来,她等在拉开车门的边,紧紧的握住易怡的手臂。
“易小姐,我们上楼去,我们去房间里等他们。”樊姨半扶半携,对老赵点头,“快去快回。”
易怡回头望向老赵,身形微顿,犹豫着止步,却发现,樊姨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无论她怎么回望,老赵与她已迅速的拉开了距离。
“老赵的手机要是没电了,怎么办?他都在外面半天了,一定没有什么电量了,要是他想联络我们,怎么办?”易怡眨着眼睛,问樊姨:“我们去到警察局去问情况,好不好?我认识路,我知道怎么过去,我们有亲人联络不上,他们有责任告诉我们......”
“易小姐,”樊姨微笑的与管理员致意,管理员殷勤的替他们刷卡识别,按下楼层键,樊姨稍微用力,半拉着她进了电梯,“没有事,老赵只是去接人,马上就能回来了。”
樊姨露出了个笑,不动声色的拭了一下颈间的汗意:“易小姐,以前,大户人家的时候,男人要是都去了外面,家母定要把家里守好,等大家回来的时候,可以喝上热汤。”
易怡心中一凛,她眸光微转,眼底已有朵朵浪花涌动,她努力睁大眼睛,凝视着樊姨。
樊姨微笑着看着她,正在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易怡率先迈入房间,挣脱了樊姨的搀扶,她快步上楼,说的字字艰难:“我先换身衣服就下来。”
房间里窗幔轻垂,因为夏季的到来,已换上了轻薄的纱帘,婆娑摇曳,如同美好女子的轻歌曼舞。
易怡在床边站了一会,脚榻上的电脑已经不见了,她打开书房的门,长条原木桌上整洁无物,连一只笔,一张纸都已被整齐的归入盒中。
她眺望窗外,目光如针。
窗外已是六月初夏时节,繁花似锦,照着光影飘飘浮浮,一片暖香盛世。易怡讽刺的笑了,她的心却如莽原上的白霭,寒凉一片。
她终于明白,她与齐宝菱,与爱媛的区别在哪里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把日子过成了别人眼中的可笑模样。
门第家世,在爱情中,的确不甚要紧。可是真的入了贵胄门宅,她在别人眼中,也不过就是兼葭倚玉的存在。
她的确可笑,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且是一个缺少温情,又过于执拗的连普通人家的教养都没有的女孩子。
她完全没有一点家族意识,于是,她根本无法成为那样的高宅豪门中的一员,在那样的门宅中,她需要隐忍,需要奉献,需要智慧,需要果敢。
而这些,她统统没有,她有的只是小女儿的爱恨焦灼,而这般的感情在这样的门第中便是惺惺作态的可笑。她把步步为营的豪门戏码想象成了春暖花开,又把戴陆冷酷至极的举步维艰过成了诗和远方。
齐宝菱无论怀着怎样的恨意,她仍是周旋于钟鼎之族,为子为夫为家族,谋划着最大的利益。爱媛无论如何骄傲张扬,她终是缜密的滴水不漏,如同一斛静则圆润动则璀璨的珍珠,夺目于家族之中。这个世界,哪里有不愿意付出又可以平白得到的东西呢?
只有她,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仗着爱情,贪婪一切。如果她真的只是个单纯寻爱的女孩,那也可相安无事,可她要的,又远胜于是爱情。
深宅大院里的女儿从来没有娇贵无比的成长,她又哪里来的目空一切的自信和骄傲?
她几乎要感谢樊姨,打碎了她一直以来的自怜自伤。
樊姨再次在楼下看到易怡的时候,觉得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挽起的头发下,露出一截洁白的头颈,那么的美好。
更重要的是,她的举止,仿佛和以前也不一样了,她的神情不再带有那种虚张声势的自信,而是充满了决断的明朗。
“樊姨,我教你烧一道菜,好不好?”易怡系上围裙,在花洒下细细的洗手:“材料简单,就是费些功夫。戴先生爱吃的,以后如果他过来,可以提前准备好。”
她从冰箱保鲜层里中拿出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微笑:“你看,有现成的肉,我们现在做,应该能赶得上他们回来吃到热气腾腾的。”
“樊姨,你有熟悉的商家么?我们再从中国城叫一些好一点的黄酒来,好不好?”易怡的话非常有技巧,话峰轻轻一转,仿佛开启了全新的生活:“我还想再做一点药酒,晚上给大家用。”
“他们疲累了一天,应该需要一点活血的东西。”她的笑容没有半丝波动,依旧娴静:“我刚刚拜托了一位在本地非常有名望的SIDNEY老先生,他给了我一位媒体记者的电话,我刚刚已经与他通过电话,据说他现在已进入核心现场,稍后我们应该能接到更为具体一点的消息。”
“樊姨,不用担心。”易怡抬起手臂,蹭了蹭她的脸颊,平和的如同亲人般抚摸:“SIDNEY老先生在得知戴先生正是他家族旧画的捐赠人后,也已经出发去拜访他的一位朋友,相信,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下轮到樊姨热泪盈眶了,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失声:“易怡,你很了不起,你是了不起的女孩,Loren很幸运,他遇到了你。”
“幸运的是我们才对,”易怡搂住樊姨,轻拭她的眼泪:“因为他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好,我们都爱他。”
阳光照射的房中,樊姨掩饰的出门去找东西,复又回头。看见透明的玻璃门下,易怡素衣黑裤,微侧的脸庞上垂下几缕发丝,刚毅而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