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节的来临,对于靖城的百姓们来说,是仅次于正月和中秋之外最为重要的节日。
照彻三夜的绚烂花灯,响彻夜幕的缤纷烟火,琳琅满目的特色吃食,各式各样的表演等,无不让人为之放松快意。
一大早的,各家各户就开门打扫,点妆戴花,一派热闹欢笑。
尧宅里此时此刻,下人们是忙的头晕眼花,早早准备好的鲜花,彩灯,分发装扮。
闺房里的池窈却是懒洋洋的任由胖胖给自己梳妆打扮,瘦瘦在一旁喜得眉开眼笑,“姑娘真好看。”
“可都安排好了?”池窈寻思着柯轶凉那又冷又硬的臭脾气,油盐不进的,可真是愁人的很。
眼看他就要回京城了,说什么也要在这三日内,让他对自己,哪怕一丁点的好感。
叹了口气,池窈觉着自己可真是操心命。
胖胖不满的轻挪了一下池窈歪掉的脑袋,“姑娘,花戴歪了。”
“姑娘,都安排好了,只要柯尚书不是断袖,定能成功。”瘦瘦将月白暗云纹的大袖衫拿来,给池窈穿上。
“郡主姐姐。”门口传来柯轶雪欢快的嗓音,池窈照了照铜镜,小手一挥,“你两去瞅瞅隐卫队里可有看的顺眼的,挑个过节。”
“姑娘!”胖胖和瘦瘦两人异口同声,跺了跺脚。
池窈打开门,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有些适应不过来,不由得眯了眯眼。
柯轶雪张大了嘴巴,看了看池窈的衣着,又看了看身后阿兄的衣着,眼睛眨巴眨巴,“郡主姐姐和阿兄真登对。”
柯轶凉下颌线紧了紧,到底没有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话来扫池窈的兴。
下人将这套月白暗云纹衣裳拿来的时候,他还吃惊了一番,毕竟他喜月白这件事并无几人知晓。
可现在看池窈一副失神的样子,他就晓得定是她故意安排。
“呀,阿雪,你真有眼光!”池窈适应了光线,弯下腰摸了摸柯轶雪的脸颊,十分满意。
柯轶凉脸色绷了绷,身上冷气又多了几分。
“阿凉,你真好看呀!”池窈抬头,朝柯轶凉走来。
柯轶凉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严肃道,“郡主。”
“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窈窈,阿窈,或者,窈儿。”池窈遗憾的啧啧嘴,这般好看,她倒真的有几分喜欢。
柯轶凉别开脸,胸口莫名其妙发热,只觉得烦躁,“郡主。”
“啧,真是不解风情。”池窈撇撇嘴,牵着柯轶雪率先走在前面。
柯轶凉望着那抹娇小却有了曲线的背影,眸子微微失神片刻,便抿唇跟上。
一路吃吃逛逛,柯轶凉只觉得头皮发麻,每每想开口说什么,池窈总用那双幽幽的眼睛看来,堵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向来不喜人多之地,更有洁癖习性,路边摊贩的吃食他看着就浑身难受。
可难得的花灯节,他莫名的不想去破坏她的兴致。
一天隐忍下来,倒也习惯了些。
天色渐暗,大街小巷开始喜气洋洋的挂上各式各样的花灯,尧宅率先放了十发烟火,寓意十全十美。
随后,百姓们前后点燃烟火,靖城的夜空,绽放绚烂,热闹至极。
柯轶凉停下脚步,望着这一派祥和热闹,想起京城的尔虞我诈,顿生厌恶。
若大昭每一座城池,都如靖城这般,那该是何等美妙的场景。
前方就是大型的求姻缘节目,有情人可上台表演,将心中情意用节目告诉意中人,若意中人同意,则可以一起在姻缘碑上,摁下两人的指印作为纪念。
池窈的目光微微一暗,若能成功,接下来的两天倒也惬意。
“阿雪,你跟着你阿兄在这等我。”池窈留下一句话,便闪身进了台后。
隐卫早早等在台后,压低声音道,“郡主,二皇子已经启程回京,目前不只是官道全部设下了埋伏,其他道也已经被盯死。”
“倒是有趣,你们给柯轶凉做个面皮,再做个假身份给他。”池窈不以为然的戴上准备好的面具,音色浮浮沉沉,如雾里探花,难测情绪。
隐卫想了想又道,“可要安排护送?”
“西王府每一个人的性命都很珍贵,不需要做无谓牺牲,如果他没命回京城,也算我看走眼。”池窈没有情绪的音色,仿佛从未在意过柯轶凉的死活一般。
隐卫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再多言,虽然自家郡主一直对柯轶凉死缠烂打,眼下看来怕是利用居多。
随着外头主持的百姓开口,池窈施施然的走出。
台下一片叫好,虽不知为何这个姑娘戴着面具,但女子本就羞涩,也是正常。
池窈目光落在前排惊诧的柯轶凉兄妹两人身上,想起方才自己所言,却是莫名有了几分愧疚。
莫怪我,我也只是想知道你的能力。
我不能,毫无保留的押你身上。柯轶凉目光沉静的望着台上的池窈,她定是笑了,弯弯的眼儿如月牙一般。
虽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可此时此刻,他竟没有半分排斥。
“愿这人间,一片流月,温柔如水,照彻永夜,露草葳蕤,偃鸟来归。”
池窈走上大鼓,赤脚轻踩,节拍分明的鼓声响起,随她清澈的音色交融,现场忽而安静下来,只剩下夜空的烟火声作为陪衬。
“绘入笔端,旧地山水,故人眼眉,依稀间,仍是当年,白衣胜雪,风骨如月。”
梦里她断气前,那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的人影,每夜每夜的呐喊着她,“阿窈!阿窈!阿窈!”
“前尘散,飞烟灭,忘川尽头,霪雨歇。”
她从未知晓竟有人待自己这般情深义重,那样的呼唤,痛到了极致,也让她的心疯狂的随之战栗。
“浮生倥偬,幸得萍聚,遥寄此杯,以作长别。”
可她,始终看不清那张脸,她太痛太痛了。
“人间灯火,天上月,留照北疆,故里城阙。”
父兄的惨死,梦里清晰到骨骸尖啸的痛,每每醒来,热泪盈眶。
“枯荣流转,繁花开谢,终有晨曦,拥入这长夜。”
如果那真是她的前世,她今生,如何能不拼命地保护北疆,保护父兄族人,保护她的家。
“愿这人间,一片流月,明明如故,路长而岐,皎月如烛,照我归途。”
柯轶凉深深地望着台上的池窈,她的目光为什么那样哀伤,又为什么那样的冷寂。
“愿逐月华,身无所怖,心有所护,回首时,仍忆当年,长安一别,纪山一夜。”
她定是爱极了《散词》,只是这样的谱曲,他却是闻所未闻。
“三世魂,而今诀,恍然又见,故城雪。”
想起传闻对她的评价,才华横溢,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逝者如川,人情老易,凭谁记取,半卷残页。”
柯轶凉微微握了握拳,或许,传闻是真的。
“彼岸提灯,昭如月,一点流光,荧荧不灭。”
只是她,从未在自己面前,卖弄过半分。
“四海晏然,风声清冽,应是故人,含笑揖作别。”
她将最真实的自己,在他面前,自然表露。
柯轶凉闭了闭眼,心头的酸酸涩涩,来的汹涌,也让他第一次,慌了神。
池窈朝众人做了一揖,不复方才的伤测,笑嘻嘻道,“阿凉,我心悦你。”
现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了掌声,人人都十分好奇那台上姑娘嘴里的阿凉是谁。
柯轶雪钦佩的望着台上挺拔的池窈,心中暗叹,阿兄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这样好的郡主姐姐怎么就看上了自家冷硬的臭阿兄了呢!
柯轶凉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战栗,她温软的目光亦让他莫名的心悸。
“阿凉,你怕什么。”池窈往前缓缓走来,音色宛若诱哄。
柯轶凉想移开目光,却又移不开,似乎周遭一切都莫名的不存在了一般,他眼里只,看得到她。
“阿凉,三日后,给我答复。”池窈停下脚步,她于台上,他于台下,之间只有三步之遥。
可他这一刻,却紧张的心如擂鼓,热血沸腾,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冷静,却越发焦躁。
池窈忽然一笑,如来时一般,施施然退回台后。
场面爆发了热议,这是第一次没有当众回复的,但众人很快就被下一个上台表白的人夺走了注意力。
柯轶雪拉着柯轶凉去台后找池窈,柯轶凉失神的望着她的背影。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出现的,赫然是她那双白生生的足......
“郡主姐姐,我真想你能当我的阿嫂。”柯轶雪见池窈走出,忙上前拉住池窈的广袖,眼巴巴的仿佛盯着食物不放的幼犬。
池窈闻言明媚一笑,目光幽幽的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柯轶凉,“阿雪,你且问问,你阿兄可愿娶我。”
柯轶雪闻言咬了咬唇,转身朝柯轶凉祈求,“阿兄,你娶郡主姐姐给我当阿嫂好不好。”
柯轶凉垂首,不愿被人察觉自己的心烦意乱,“郡主恕罪。”
“阿兄,你.....”柯轶雪失望极了。
她虽被保护的极好,可到底也是知道京城里的闺秀一二,那些女人都不如郡主姐姐好,可阿兄.....
池窈弯腰,安抚的摸了摸柯轶雪的脑袋,温柔道,“莫怪你阿兄,是我不够好,我会努力的。”
“郡主姐姐,呜.....”柯轶雪一把抱住池窈的腰,埋头就是一番,“阿兄真坏!”
“.....”柯轶凉别开脸,刚刚那一幕他竟然莫名其妙的联想到以后她和他的孩子.....
池窈眯了眯眼,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柯轶凉发红的耳尖上。
唔,也不是无动于衷嘛,真能装。
“阿凉,阿雪,我们去放河灯罢。”
柯轶雪一听乐了,连连拍手,“好啊好啊,我还没放过河灯呐,阿兄真坏!都不让我靠近河边。”
“.....”柯轶凉面无表情的抬首望天,他今天定是脑子进水了才带阿雪出来。
她就不能,在池窈面前,夸他几句么。
“难得佳节,走吧。”池窈暗暗叹息,柯轶凉在京怕也是十分不易,不然怎会小心至此。
靖城的河并不大,但却十分蜿蜒绵长,据说最后是流向大海,但到底谁也没见过大概,不像南蛮,靠海而居。
此刻许多热恋的男女聚集在河边,前后许愿放灯,河面一片明亮,仿佛听到了女子们那幽深的心思,十分平缓,将那大大小小的河灯,送向美好的远方。
池窈怔忡的看着这一幕,脑子里飞快的划过一个画面,可却模糊至极。
柯轶雪缠着柯轶凉买了许多河灯,蹲在地上点火。
“阿雪,可将心愿写于纸上,放在河灯中心。”池窈回过神,也跟着蹲下,从怀里拿出小狼毫和小墨,递给柯轶雪。
河灯虽附带纸张,却是没有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