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记忆那一刻开始,万微澜便知道,自己是要入宫去当后妃的。所以,她从小的课程,就是学着如何做一个从容大度的后妃。
十岁,别人家在学女红,她在看全家的账本,分配全家大小的开支。
十一岁,别人家在学礼仪,她早已经是端庄成熟的小淑女一枚。
十二岁,别家的小孩子还在父母跟前撒娇争宠,而她已经是一家之主,就连她的父亲也得听从她的命令。
从小到大,万微澜的愿望只有一个,离开家,离开这个让她做主的地方,然后像个小女孩一样,可以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再也不用为了气势而穿的像个强势的女子;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女红,弹自己喜欢的古琴,看自己喜欢的书籍,而不是整天都捧着账本。
十四岁,她如愿被选入了太子府,成为了太子的侧妃。她觉得自己解放了,就像是小蜜蜂看见了甜甜的花朵儿一样,从万府这朵食人花飞向了太子府这朵春天的蔷薇。可事实上呢?她却是几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太子没有正妃,除了她这个侧妃以外,只剩下一个同时期迎娶的良娣。别人家的新婚夜是洞房花烛,与郎君郎情妾意;而她的洞房之夜,是内务交接!
从哪一天开始,万微澜就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太子能早早地迎娶正妃。每次入宫见顾太后的时候,她总是将府里各种事务汇报一遍,目的是要让顾太后看见,这么多的事务,并不是她一个兵部侍郎的女儿可以打理清楚的,希望太后能早早地为太子选定太子妃。
而顾太后每次听完了她的汇报,都说好,然后赏赐一大堆,要她好好照顾皇帝的起居。
逐渐的,万微澜知道了太后这条路行不通,她便将目光放到了太子身上。于是,那一段时间,一向不怎么关注太子生活起居的太子侧妃,在那段时间,表现的特别殷勤,但凡太子稍有空闲,她便凑到跟前去。聊一聊哪家贵女温婉贤淑啦,哪家的贵女又貌美如花啦,哪家的贵女又温婉又贤淑又貌美如花啦!
那段时间,她把自己活得像个媒婆,就差抹上两坨胭脂包上一块包头拿上一把破扇子了。而换来的,则是太子殿下深切的问候:“微澜,你最近是不是中邪了?”
万微澜猝。
先帝爷去世,太子毫无疑问地成了皇帝,而太子侧妃也毫无疑问地成了贵妃。宫中也添了新人,良娣高玉琴成了良嫔,又添了两位答应,还有自北漠来的淳贵人。而万贵妃毫无疑问的,也就成了六宫大权的执行者。
封为贵妃的那一天,她几乎是哭着接过了六宫大印,哭着问皇上:“新皇后啥时候立呀?”
初初登基的嘉囿皇帝给了她你放心的眼神儿,“就算朕立了新后,这六宫大印还是可以由你来掌管的。”
万微澜摇头,“不不不皇上,只要新皇后一立,臣妾马上交出六宫大印。”
嘉囿皇帝在她肩头拍了拍,语重心长地道:“后宫交给你,朕很放心,太后也很放心。”
万微澜猝。
她今年十九岁,回首自己的过往,在万府当家做主的了两年,在太子府当家做主了四年,宫里做主了一年。刚过完年的时候,母亲给她去相国寺算了一签,说她今年一定能心想事成。
万微澜其实是不信鬼神的,但当皇后人选立定的消息传入斓桦宫的时候,她激动的泪流满面,跪在床上把四海八荒的神仙都拜了个遍。大概是她拜的太杂了,各方神仙打起来,没顾上她,新皇后是个傻子!
一个傻子当皇后,意味着什么?
当然意味着,六宫大权不可能交到新皇后的手上,只能停留在她这个贵妃的手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万贵妃躲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宿,第二天顶着两只大核桃去找皇上,建议皇上迎娶新后的时候考虑不考虑,立个皇贵妃?
嘉囿皇帝很认真地考虑她的提议,“你替朕料理内务多年,辛苦了,宫里人多了也不方便管理,朕便封你为皇贵妃吧。”
万微澜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皇后之下,是两位位同副后的皇贵妃,而皇贵妃之下才是四妃。皇后是个傻子,已经注定不能管理后宫了,她现在位在四妃,还能有机会将六宫大权移交给皇贵妃,她觉得自己看到了生的希望。
可她一旦成了皇贵妃,论资排辈,仅次于皇后之下。除非老天爷垂怜,皇后突然病好,否则,她这一辈子都交不出去六宫大权了。
在她的苦苦哀求下,终于让皇帝打消了立她为皇贵妃的念头。自那以后,万贵妃又开始关注白城贵家女子,为皇帝寻找一个能做皇贵妃人选。她人还没有找出来,另一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落了下来:新皇后没了!
没了?她怎么就能没了呢?虽然皇后是个傻子吧,但总还是个皇后,万一哪一天就治好了呢?现在皇后人选没有着落,她怎么好意思和皇上提立皇贵妃的事儿呢?
不过随即,她竟然又有点小确幸!
皇上登基已经过了一年了,关于立后一事,早已经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奈何皇上不上心,就连顾太后也没法子。好不容易等皇上点头了,傻子就傻子吧,只要能为国家开枝散叶就行,他们的意见可以不提,重要的是立后就成。
而现在,傻子皇后没了,朝臣肯定会上书皇上,尽快立新后。这次,皇上总不可能再挑一个傻子了吧!
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她已经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未来,有鲜花,有绿叶,还有自由!蓝天白云在向她招手,花鸟鱼虫在欢迎她的加入。
她高高兴兴地张罗着已故准皇后的丧礼,准备迎接新皇后。
然后吧,好不容易等新后入宫吧,她觉着,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只等着拜见新皇后的时候,移交六宫大权。
结果呢?新皇后不受皇上待见,而她自己也没有要掌管六宫大权的意思!
等一等,再等一等吧!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一两年了。
万微澜这样安慰自己,继续操持着六宫的各种事务。
中秋,是个很好的转圜。
皇帝终于正眼看了皇后一眼,让她准备中秋事宜,而皇后也没有让所有人失望,中秋宴会办的十分成功,她乐颠颠地准备移交六宫大权了。
可结果呢?出了准皇后这档子事儿,新皇后成了杀人凶手,被扔去了冷宫?
两天了,万微澜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完全没有回过味来。好不容易午睡了一会儿,梦里还有个声音对她说:“万微澜,你这辈子都要在这些繁杂内务中度过了!”
“啊!”万微澜吓得醒了过来,满头大汗,瞳孔圆睁。直到看清楚自己身处在斓桦宫后院的水榭中,她方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娘娘,怎么了?”清芳听到声音,从外头进来,询问着。
万微澜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坐在床上,伸手揉了揉额头,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问:“冷宫那头怎么样了?”
清芳回道:“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叫人专程在冷宫外头候着,等着皇后娘娘的吩咐。可这都一天过去了,皇后娘娘除了昨日吩咐禁军收拾了冷宫外,今儿个还自己书了牌子挂在冷宫外,叫什么玉兰苑?”
水榭是两层的小楼,万微澜午睡在二楼廊下,四处遮了橙黄的纱,风掀起纱帐在空中飞舞着。清芳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纱帐撩了起来。
凉凉的清风拂过满池半枯的荷叶,带着莲子的清香拍在了万微澜的脸上,令她清醒了几分。
“不行,我得去冷宫看看皇后,想想办法怎么帮皇后脱罪。”贵妃娘娘说着就起身,被自家婢女给拉了回来。
“娘娘,就算要去冷宫,你也得换一身衣衫呀。”清芳端了水进来,拧了湿帕子给主子擦脸,劝慰道:“再说了,皇后娘娘自己承认了杀人,连太后都没得办法,您怎么帮她呀?”
万微澜洗了脸,十分清醒了,“你说得对,首先咱们得让皇后改口,然后再去求皇上,重新彻查这件事。”
清芳替自家主子穿上鞋子,再次泼冷水,“娘娘,万一真是皇后杀了顾二小姐,你为她说情,会不会得罪皇上和顾家呀?”
万微澜想了想,把心一横,“得罪就得罪吧,反正现在父亲任兵部尚书,堂哥也是城防兵马司的总兵,皇上总不至于因为我几句话,就开罪他们吧。他最好呀,把我也打入冷宫去,那我就有机会种种花栽栽树,看看风景喝喝茶。”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清芳无奈,“主子,我陪你去更衣吧。”
万微澜换了一身橙色绣有菊花的对襟衣衫,带着清芳来到冷宫时,被打入冷宫的顾皇后正在院子里雕刻东西。柳叶形的小飞刀在她手里飞快地转动着,并指宽的小木块很快从她手里流过,然后递到了芸儿的手上。
芸儿正在用油漆,为那些小木块上雕刻的痕迹上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