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大团圆的日子。
苏东坡有词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嫦娟’。
李太白有诗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虽然比不上春节热闹,但到了这一日,那些有幸在一处的亲朋,会提前做好月饼,蒸好螃蟹,静等夜色降临,圆月如盘,阖家齐聚,持蟹赏月,分食月饼。再有悠悠桂香萦鼻,一曲清歌衬托,便是人间乐事。
而那些因为各种理由不得已分隔两地的,亦等霜华满天时,在异地他乡,举杯遥敬明月,盼望着那一轮圆盘,能将自己的思念传递到千里之外。
这是顾姝在昙国过的第八个中秋,她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没了可留恋的人,而昙国的亲朋好友亦在身边,也算是此生无憾。当然,如果那些好友看她的目光不怀有那么深切的敌意,就更好了。
顾皇后难得一日没有赖床,起了个大早,匆匆忙忙用了早膳,便赶往重央楼布置了。
万微澜与众位后妃,来的比她还早,恭候在重央楼下。见皇后来,整整齐齐地行了礼,方随着皇后入楼。
一进入楼中,便见原本九阶旋转台阶上已经搭建起了一个高高的大舞台,红色幔帐自九层楼顶倾泻而下,悬有小铃铛,被风吹着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那水池子围绕着舞台一圈,池中莲花亭亭,莲叶青青,更有各色锦鲤翻滚游玩,不亦乐乎。
宾客坐席皆设在二楼,用竹制的屏风隔成一个个小雅间,每个雅间可容纳三四人并坐不显拥挤,设有茶几桌椅。而每个雅间之间除了屏风,还放了盆栽的挂满了花朵儿的月桂。此刻楼内桂花香味与莲的清香若隐若现,叫人心旷神怡。
“不错不错,万贵妃布置的很合本宫的心意。”顾皇后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
万微澜微微颔首,谦虚道:“是娘娘的法子新颖,臣妾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算不得什么。”
万微澜话音刚落下,外头便传来了老洪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顾姝忙领着众人迎出楼,在门口迎着墨子良。
嘉囿皇帝身穿明黄龙袍,头戴冕冠,阔步生风。而他的身后,则是里赤梅与里红莲二人,其后是顾相爷及六部尚书,而叶壮壮与叶柒鹤则随在队伍的末端。
“臣妾参见皇上。”顾姝带着众位后妃行了礼,而其余人也见了皇后的礼,随后在帝后的带领下入了重央楼。
能有资格赴中秋宴会的,在朝中的资历都不低,也不是头一次参加皇家宴会。但看到原本九级台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里赤兄妹和叶家姐弟是第一次,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
按照规矩,皇帝带着里赤梅、顾相爷坐在正对舞台的小隔间里,其右边依次是六部尚书及叶柒鹤;而皇后带着红莲公主、万贵妃和叶壮壮坐在左边的隔间,高玉琴则领着唐悦林樱二人坐另一个隔间。
众人坐齐,顾姝便让胭脂传话,可以开席。
先端上桌的,便是团脐的肥螃蟹,配有桂花酿,及五仁月饼。而楼下舞台四周挂上了各色灯笼,上的是一出‘嫦娥奔月’的歌舞剧。
席间,叶壮壮起身举杯,恭恭敬敬地同顾皇后揖了一礼,诚挚地道:“这一杯酒,草民敬皇后娘娘为舍弟治疗眼疾。”
顾姝举杯回应,微微含笑,也认真地回:“大小姐这话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壮壮仰头干了杯中酒,方重新入座。
一旁里红莲认真地盯着叶壮壮看了半晌,掩唇笑道:“常听说昙国首富叶家是由一个女子掌家,如今得见,叶大小姐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惜了你生在昙国,若是生在我乌拉国,封侯拜相,也未尝不可。”
墙角挖的如此明显,成了精的壮壮又如何听不出来呢?她一抬手一抱拳,言行举止俱是大家风范,“公主谬赞了,可惜叶某胸无大志,只肯守着家中一亩三分产业度日,实在难堪重任。”
里红莲仍旧笑道:“本宫也不过平白多了一句嘴,此番来昙国,遇着的人都颇有意思,明儿个若是回了乌拉国,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遇上这么有趣的人。”
叶壮壮随口应道:“既然有趣,公主何妨留下来多停留些日子?总不成,乌拉国缺了你,还开不了朝做不了主吧?”
她一句玩笑话,倒是把顾姝给吓了一跳,生怕里红莲借坡下驴,但真就留下来,自己到时候还要花费心思把她弄走。
“今儿是中秋佳节,红莲妹妹与王子殿下独在异乡,家中亲人定是万分思念的。大小姐开口挽留,只怕不恰当吧。”顾姝忙忙地向叶壮壮使眼色。
北漠沁雅从东苑山逃跑,是被叶家的人截下的,壮壮当然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从山上下来,里红莲便被送回了驿馆,这其中的牵连,明眼人自然一眼就能瞧出。而如今顾姝又朝她使眼色,壮壮又怎么领悟不到她的意思呢?
略一想,她便将话锋一转,笑道:“倒是叶某考虑的不周了,该自罚一杯才是。”说着话,仰头便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顾姝虽然知道她海量,但酒毕竟是伤身的东西,少不得劝道:“不过一句玩笑话,大小姐何必认真呢?”
她们这边说的火热,男宾席上也是热闹的很。
里赤梅本就是个健谈的人,几杯酒下肚,便拉着嘉囿皇帝的手,历数昙国如何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说他都想呆在昙国不回去了。
嘉囿皇帝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喝了口酒,然后笑问:“王子殿下既然如此舍不得,不如就留在我昙国,朕必以高官厚禄相待。届时大好河山,任由殿下遍游。”
“我倒是想。”里赤梅傻傻地笑道:“只可惜父王已经来信催了几趟,要小王尽快回过述职,两国互市也迫在眉睫,小王早一日回去,互市也早一日开启,两国百姓则早一日过上富足生活,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既如此,朕也不便相留了。”皇帝倒是借坡下驴,端起酒杯遥遥一敬,“待互市开了,欢迎王子随时到我昙国玩耍,届时,朕一定领着王子,好好领略我昙国锦绣山河之美景。”
里赤梅也端起酒杯遥敬,嘴里含糊着道:“一定一定!”
闲话说的差不多了,墨子良提高了声音,道:“听说皇后昨儿个特意新排了一出戏?”
顾姝隔着屏风起身回话:“是,是一出顾门女将,臣妾这就让他们演来。”
她话音落下,胭脂便识趣儿地下去吩咐了。
所谓的顾门女将,实则是从《杨门女将》演变而来的,讲的是一群顾家女子上战场的故事。因为听说有奖赏,梨园姑娘们排练的十分卖力,上场后也表现的十分出彩。而她们在战场上面对的敌国将军是三兄妹,分别叫小眉、小宋、小莲……
敌军一上场自报家门,里赤梅和里红莲的脸便黑了下来。他们三兄妹叫里赤梅、里赤松、里红莲,这三人就叫小眉、小宋、小莲,这不是在影射他们三人吗?可心里清楚,面上他们却什么都没说。名字嘛,一个代号而已,若是揪住这一点小事不放,未免给人小肚鸡肠之感。
再说了,这种事本质上对乌拉国造不成任何损失,不过是让昙国过一过嘴瘾!
然而,其中编排了这么一段词,是通传兵进入帅帐向主帅禀报敌军战备情况的。
“禀将军,那敌人有民众三十五万,拥兵十五万三千六七十二人,其中六万精兵盘踞龙虎山,三万预备军留守国都,余下六万兵马列阵于前,只等我们一进攻,那六万精兵便从龙虎山俯冲而下,将我们团团歼灭。”
“再说那领军之人,挂帅的是那小眉,做主的却是那小莲。”
此言一出,里红莲和里赤梅的脸色更沉了下来,后者更是下意识地拍桌而起,眸中杀机顿显,咬牙切齿地道:“皇上这是借几个戏子之口,奚落我乌拉国吗?”
“岂敢。”墨子良满脸春风得意,罢了罢手,道:“不过是出戏而已,王子又何必动怒呢?若是觉得不好,朕让他们另外演一出就是了。”说着就吩咐洪松,“去告诉皇后娘娘,换一出戏。”
隔间离的不远,里赤梅和墨子良的话顾姝早已经听见了,只等洪松一来,便吩咐胭脂说:“告诉他们,换一出拿手好戏来唱。”随即又端起酒杯,含笑朝里红莲敬了敬,“实在是时间太紧了,剧本加上排练都紧凑,有些枝末细节便不曾细细研究,让红莲妹妹心里不舒服了。”
里红莲岂止是不舒服呀,她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睛瞪的几乎要脱眶了,一副恨不能将顾姝生吞活剥的表情。也对,自己国家的军事机密被即将成为盟国的他国用来编排成戏曲,换了任何人,都会起杀人之心吧。
顾姝老神在在地喝着酒,故作无知,“红莲妹妹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