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天音说起这段往事时,正拥着一团雪白的貂毛坐在垫了狐皮的大软椅里,一条腿曲着踩在榻上,手肘靠在膝盖上。手里拎着一坛子桂花酿,一副大佬做派。
她依旧是男装打扮,只不过,原本白皙俊俏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令她身上唯一一丝女气都没了,只是偶尔从那双灵动的眸子里,看出几分清秀来。
软椅旁放了一张榻,顾欢躺在上头,身上盖着蚕丝被,一脸生无可恋。他突然间觉得,满是毒障的那间茅草屋是如此的舒适,虽说蛋小黑时不时地向他扔个石头,但那只是身理上的折磨,是完全可以忍受的。
可自从他被顾姝扔到明月山庄门前,被这个女扮男装的女人捡起来后,才短短一夜的功夫,他就觉得,自己应该舍生取义的!
葛天音仰起头灌了一口酒,然后抬脚在顾欢肩膀上踹了踹,以一种大老爷们儿的口气,道:“嘿,小胖妞,我说了这么一大堆,你倒是给个反应!”
顾欢已经懒得去纠正她话中的人身攻击,生无可恋地问:“那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又怎么会变成了束竹阁的剑竹主的?”
“这事儿呀,说来又话长了!”葛天音又灌了一口酒,满脸的愤懑神情,咬牙切齿地道:“想当年,我在白城那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结果就因为一时手贱,和墨子良打了个赌,就把自己一生都赔进去了!”
顾欢听到这里,心头警钟狠狠地一敲,努力地抬起眼皮瞅着面色蜡黄的男装女子,“我可告诉你,皇上和皇后现在正是郎情妾意举案齐眉夫妻和睦的时候,你要是横插一脚,七杀堂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葛天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又是一脚踹在顾欢肩膀上,笑的前俯后仰。
顾欢默默地承受着,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定要忍住,那两小破孩还等着你去救呢!
他一番心理建设完毕,葛天音也笑完了,然后秒收笑声,正色道:“你放心吧,这些年我虽然在外流浪,但也知道帝后的事。再说了,我说的一生,是指我的才华,又不是我的人。就墨子良那样的,本姑娘还瞧不上呢。”
听她这么一说,顾欢稍稍放宽了心,然后又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你和墨子良打的是什么赌?”
“哎……”葛天音一声长叹,满脸悔不当初,“我赌他当不上皇帝。”
虽然人在屋檐下吧,顾欢还是翻了个白眼,“你是傻子吗?先帝爷就墨子良一个皇子,他当不上皇帝,谁能当得上?”
葛天音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这小屁孩懂什么?想当年,宝亲王已经是战神了,而他墨子良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傻子都知道把皇位传给谁!谁知道先帝那老头儿不仅不傻,还猴精猴精的,连这么久之后的事都预料到了,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压宝亲王的势力。”
顾欢听到这里,只想感叹一句:贵圈真乱!
介于葛天音是个古色古香的古代土著,他这话说出来,她肯定是听不懂的,那他还需要解释一番,浪费时间不说,说不定还要招惹到这个脾气不定的母老虎。
于是,他明智地转移了话题:“葛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呀?他们现在肯定到处找我呢。”
葛天音点头,“确实,为了你这个小胖妞,整个白城都快被翻过来了。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随随便便放了你。”
“我听说,你爹顾周郎是宝亲王的得力副手!”
她拽了一会儿,直接把顾欢扔在床上,吐槽道:“你也太重了!”
顾欢继续生无可恋,就维持着被摔下来的姿势躺在床上,说:“既然你是束竹阁的人,就该知道你的女主人可是非常信任我的,你这么对我,就不怕她回来找你算账吗?”
“很好,你虽然胖的像个猪,但脑子还没被?猪油蒙住,懂得威胁我。”葛天音爽朗地笑了笑,“不过你可能还不知道,墨子良怕自己死在战场上,在离开白城前,已经给了我自由。也就是说,我已经不是束竹阁的人,他们也不是我主子了。”
顾欢牙疼似地吸了一口凉气,暗骂墨子良这个二货,面对面墨言卿这个强大的敌人,就应该集结所有的力量才对,他却偏偏把人给赶走?
紧接着,他又为自己的命运担心。?这个葛天音看起来亦正亦邪,是他最不喜欢的类型,原本还因为她是束竹阁的人,所以还心存侥幸,现在看来是侥幸过头了。
但愿,顾丽珠能够将一切都安排好。
“就算你不是束竹阁的人,就不怕兵马司和顾相府找你麻烦吗?”顾欢继续和她扯皮,希望能拖到身体里的毒药劲儿散去。
“?怕,我真的好怕呀!”葛天音故作惊慌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可谁知道你在我手里呢?”
她话音刚刚落下,便从外头跑进来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厮,急吼吼地说:“庄主,兵马司的人把咱们山庄包围了,林清泉和顾昀都亲自来了。”
葛天音的假慌这下变成了真慌了,不可置信的看向顾欢,“你这小胖妞到底什么来头?林清泉也就罢了,他肯定是为了巴结墨言卿去的。可顾昀是个胆小鬼,从来不会出头的,竟然也为了你来我明月山庄?”
这种有靠山的感觉,顾欢还是非常喜欢的。?但他也知道,这几个靠山,看的是顾姝和顾周郎的面子。
对顾周郎这个便宜爹,他打从心底里不欣赏,毕竟男人都崇拜英雄,而顾周郎就因为一个女儿,甘心为墨言卿的走狗。
但是,从他这具身体的主人的角度来说,那是个好父亲。
而对于顾姝,让他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虽然顾丽珠也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但很明显,两人不是一路人。?
听到外头兵甲声,顾欢顿时底气足了,冲着葛天音咧嘴笑道:“嘿嘿,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要是乖乖把我送出去,我保证……”
不等他把话说完,葛天音直接将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将一粒药塞进他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
顾欢脑海里想着的是这句话,但出口后,就变成了一长串的“啊啊啊啊……”
葛天音一把将她从榻上拉了起来,顺手扯过软椅上的狐皮抱住她,然后打横抱起,艰难地往外走去。
顾欢身体动惮不得,嘴里也只能发出‘呜呜呜’‘啊啊啊’这种毫无意义的词汇。他只能用一种含恨带怒的眼神盯着葛天音,希望能用自己的眼神把这个女人杀死!
然而,在他的怒瞪之下,葛天音抱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山庄,来到顾昀和林清泉面前时,然后含笑说:“在下发现顾小姐时,她被山上的毒障侵入体内,身体无法动弹,也没法开口说话。正打算派人回城去通知呢,没想到顾相爷亲自来了。”
顾昀看了看顾欢,见她面色紫白紫白的,脸颊上带着些伤口,但一双大眼睛还算是炯炯有神,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有劳葛庄主了。”老相爷朝年轻的庄主拱手一礼,侧身一指身后的马车,“就烦请庄主将欢儿交给老夫,稍后相府会派人送来谢礼。”
葛天音笑道:“相爷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中人该做了的。谢礼什么的实在不必,只是欢儿吸入了太多毒障,一时半会儿没法消除干净。在下对这方面倒还有些心得,又与欢儿妹妹一见如故,实在不放心她离开,所以想请相爷允准,让在下一同去相府照看。”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第一个情绪波动比较大的,当然是顾欢。只可惜他身体不能动口不能言,空有一双眼珠子,瞪到发干还被顾昀视为炯炯有神,实在没有法子拆穿这个女人的面目。
而顾昀则是看了看眼前年轻帅气的小伙儿,在看看他怀中的顾欢,眼中渐渐露出了些许的疑惑。
顾欢这孩子吧,张相确实讨喜,但脾气性格实在不像个女孩子。这葛天音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而且两人年纪相差那么多,顾欢还是个孩子,他该不会是看上了这小胖妞了吧?
可若是无关男女之情,那他对顾欢这么上心是为什么?难道是别有所图吗?
林清泉的心思可不在葛天音目的上,从他接到顾欢在明月山庄的消息,再到出发在白城外遇到顾相爷后,他都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怎么才能从顾相爷手里抢下顾欢,然后送到宝亲王府去邀功。
而葛天音的提议,显然给他帮了个大忙。
“这个是自然地,既然欢儿小姐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就送往宝亲王府吧。”林知府搓了搓手,赔着笑脸上前一步,“王府有各方面都擅长的大夫,完全可以治好她,若是葛庄主不放心,大可以跟去看看。”